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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电车上,水泽数落起南烈的坏处。 这是个阴沉的人,眼神太奇怪了,发型老土,水泽孩子气的抱怨,一看流川就没耐心听。大帅哥靠在不断晃动的车壁上半阖眼睑,好像要陷入睡眠。看着流川沉静的面庞,水泽不说话了,只是用双眸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轮廓。 光微微打在他的脸上,流川的肌肤暖洋洋的,突然,他睁开眼睛,伸手勾住水泽的衣带(水泽穿了粉色衣服,和球队队服一个颜色,显得很漂亮),慢吞吞地问道:“你不喜欢他?” 水泽当然知道这个“他”代指南烈。“不喜欢。”他小声回答,在流川面前,自己偶尔发发脾气是被容许的。 “确实不是个好人。”流川一边想一边回话,他对比了一下一年多以前将自己打伤的、在记忆中模糊不已的南烈和在球场上盯着他,一边擦汗一边欲言又止的南烈,说到:“不过我不介意他不好。你要是不喜欢他,以后和你打球我不带他。” 流川简单分配了这场人情官司,水泽见自己在男孩心中有分量,撒娇地抱住流川,他嫌他烦,推开水泽,手心却没用什么力气。突然间,流川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变化,他严肃地凛然了。这才几个月?他还是个高一新生,学校生活也才适应了两月之久,他开始交朋友(以流川式的风格,必要时才在一起,不常黏着,友人间的插科打诨在他这里以和樱木花道偶打一架的形式体现了),尽管仍然独来独往,他对陌生人高高竖起的防备和冷酷的态度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每天融化一点点。 作为社会动物,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独处的,要生存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类无可避免的学会应付社交的手段,热情的人学习迅速,冷淡的人态度应付。社交,和他人产生联系,渴望有回应,偶尔患得患失,也就是说,哪怕仅仅为了取得信息,一个人必须学会关心他人(尽管不少人不擅长这样,选择假装关心他人),以合适的尺度和别人沟通,在学校里、职场上,潜移默化所学的正是这种东西。除了自己所钟爱的,流川对外界的一切都少感兴趣,十六岁以前,他带领球队在比赛中取得优胜,当时不少初中同学仰慕他,主动和他说话,然而随着他在人情关系中的冷淡,这种仰慕逐渐只剩下敬仰和可靠。流川同学有自己的世界,在擅长的方面足够强大,不需要通过汲取他人的关心确立自己的地位。“他还是很特别呀,和我们不一样嘛。”似乎他对友谊的需求寡淡且稀薄无比。在他的那些同学中,只有知道他的秘密的水泽和他亲近,水泽在各方面无疑是一道保险杠,不是必需品的话,谁都无法长久的刻印在他的世界中。 通过教育,社会改变青年人,其中一项就是软化人的态度,冷漠无情的人是很少的,起码在外表上就拒绝一切的人更是罕见。社会也宽容地容许性格佶屈的乖僻人士,在教导了成为什么样的人更有利于生存和成长以后,不少人选择走另一条路,那就是热情的人的相反面,沉默不语,冷淡,有时不听话,尖锐的个人态度,不管怎么说,他长成一个有个性的人,在内心,他是十分纯粹坦荡的,依靠高悬的冷漠城墙,他很好的保卫了自己。这对他特殊的身体只有益处而无害,假使他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他很快就要受伤,茫然无措,因为他实在太单纯了,凄惨一点的结局就要摔成满地碎片。 他的坚冰在融化,不是说要有性格上的巨变,而是他在成长,他在学习给别人一点好处,也即稍微一点的亲近和缓,建立健康和平的关系。他和樱木,自不必说,他不讨厌他,尽管樱木总是一副精力过剩,吵吵嚷嚷的样子,他和他互相鄙视,可实在的,他不讨厌他。而南烈,他和樱木不同,他声称自己是个朋友,但肢体接触更多,眼神也更火热,有时他会觉得南烈内里装着十分稀奇,体格庞大的东西,而南烈的外表却很压抑寻常,这令他想探究,令他好奇。水泽又和南烈不一样,他也有着高热的目光,对自己有占有欲,偶尔和邻家弟弟通话时,他会听见水泽压抑地喘息。作为男人流川对那种声音是熟悉的,可究竟是什么?自己真的不知道吗?水泽和自己讲话,与同学讲话,语气很不一样。他又想到那天晚上驾驶摩托,带自己穿越夜空的青年,他说他叫泽北荣治,他想进他家的那种态度,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一样。熟悉的欲望令他难得的思索起来,懵懵懂懂的,他离真相很近,只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电车慢悠悠地晃动,上班族和女学生坐在一起,他和水泽靠在车窗角落,不住地连打哈切,流川想要动脑子的想法轻而易举被睡意冲散了。漫长的二十分钟,水泽靠在他身边,他想睡觉,甚至懒得推开他。水泽一郎的家离学校稍远,离他家很近,骑自行车只要五分钟的距离,但流川的车在周五夜晚被撞散了,为此挨了好一顿说教,暂时只能乘电车上下学。到站后,他给自己和水泽在自动售货机一人买一瓶矿泉水,碰到一个发型醒目,头发造型像草一样竖起的家伙蹲在一旁的售货机前。流川托着篮球,一边喝水一边多看了那人两眼,心想不关我事,不过真是个怪人。 他都准备走了,怪人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好脾气地叫住流川。同学,我的硬币卡在里面,身上又没有零钱,能不能找你换一换?他笑眯眯的,随意在肩上披起N中的制服,Akira Sendoh规矩地绣在校服衣襟上。流川留意到陌生人的身份,用眼神示意男生让开,径自走到贩卖机旁。 他用力地踢在机器上,如此反复多遍,贩卖机上下左右地摇晃,好像支撑不住要倒下去。哎呀,同学,别这么暴力嘛!姓仙道的嘴巴上说地很担忧,却没见真的上来阻拦自己,于是流川继续行使暴力,只见一声巨大的咳嗽,机器站稳了,任由流川欺负而不晃动一下,它庄严地站立着,两三秒之后,一阵钱币撞击的叮当作响,股股硬币喷泉般被机器呕吐了出来,砸在面前的流川胸前,堆成一座小山。 水泽惊慌地把流川从硬币堆中拉出,三人面面相觑,流川惊讶茫然,水泽不知所措,仙道一脸迷惑的尴尬笑容。哈哈哈,嗯嗯,仙道似乎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先用友善的微笑做开场白,却只起到娱人的滑稽效果。流川呆呆地看了看他,意识到场面似乎要向年轻男孩砸破邻居家玻璃的局面发展了,他刚刚才骑废家里一辆自行车,不想听老爸老妈(甚至有时候也有老姐)的训斥,拉起水泽一郎就准备远离案发现场。 “等等!同学,等等!”仙道小跑着追上来,手中握着一张整钞,抱歉地对他笑了。“这下真的买不了水啦。我看校服,同学你是S中的吧?我是隔壁N中的,都在一个城市,就算半个校友,还得麻烦你帮我这个校友换点零钱呐。” 流川这才意识到仙道穿着校服,自己也穿着校服,他认出对方的学校,仙道也认识他的。两所中学的下周有场篮球对抗赛,N中是篮球强校,仙道彰作为王牌名气很大。他十分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或者嘴上放狠话,但这太中二了,而且莫名其妙,和对手互呛是红毛猴子的作风,那家伙一点就燃,流川可不想与之同流合污。于是他嘴上不说,却在心里发誓打败他,表现在眼睛上的,就是怨念地瞪视。 仙道受到敌视的态度,虽然不知所以,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不过他有点不耐烦了,与外在的和善可亲不同,骨子里他是个冷淡理智的人,碰到真心喜爱的事物才会彰显超乎寻常的耐心。他见男孩孩子气的看向自己,好像有些挑战的成分,一边觉得可爱,一边觉得麻烦。他想不然打个圆场走掉好了,刚准备说些什么,越野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仙道!找了你半天,怎么跑这里了?”越野小跑着,指着不远处的一堆硬币山,“打电话你也不接。还有那个是什么啊??” “哎呀,我也不知道呀。”仙道无辜地说,“手机没电了嘛。越野,你带零钱没有?” 越野翻遍衣兜,不止零钱,他口袋空空,连整钞都不见一张。他哭丧着脸:“这可怎么回去?钱包肯定是刚刚坐车的时候被偷了,车票也在钱包里,这下好了!真是世风日下,治安混乱......” 流川平常不转的大脑灵光一闪,面对眼前两个倒霉蛋,他伸直手臂,直指被他摇出来的金钱的小山。这下换成四个人你看向我我看向你,眼中充斥了投机性质的跃跃欲试。越野第一个走到小山前,他只有一米七四,在平均一米八四以上的其他三人的对比下个头最低,也显得他年龄小,他虔诚的对着钱币堆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警察大哥,我没有抢钱的意思,只是为了取回家的路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在硬币顶端拿了些钱,仙道也拿了一枚硬币,这是他一开始被机器吞掉,奉献了货币而没有获得应许的回报的补偿,而流川,流川走到旁边的贩卖机,拿出口袋里的钱,只听哐当一声,他买了瓶水,从出货口捡起瓶身递给仙道。 这是一瓶宝矿力。 “你在N中打球吧?”流川认真地看向他,“我在S中打球。我们十五号赛场上见。”然后他憋了很久似的,专注到可爱地说到:“到时我一定会打败你!” 仙道嘴角的微笑有一瞬间绷不住了。他的野性,挑战心,跃跃欲试的对自我力量的不容置喙被完全激发了出来,理性的外衣撕开了一个小口,不过稍加思索,为了尊重对方,他同样认真有礼地回答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你们学校,马上要来一个转校生了吧?” 流川惊讶地看向仙道,不过随即想到那个开摩托车的男孩拿过全国大赛的冠军,就是有谁听说他的名头也不足为奇。 “那家伙叫北泽,我和他打过比赛,各方面都超越不了他。你是S中的小前锋流川对不对?我们教练说起过你,很有天赋,他从前还想把你挖来呢。你可以平时多观察北泽那家伙,从他身上学点东西,他也是小前锋的位置,对你绝对很有帮助。” 流川点头如捣蒜,为了气势上不落于人,他很正式地点头,心里浮想自己几天前把那人关在门外的画面,不禁有些苦恼,嘴上不忘纠正道:“不是北泽,是泽北吧!” “哦,”仙道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老是容易叫成北泽,都有点习惯了。” 越野在一旁作证:“是这样没错。”他扬了扬下巴看向流川:“6号越野,位置是得分后卫。” 流川一边在心里搜寻有无名叫越野宏明的传说(但无果),一边指一指身旁腼腆的娃娃脸:“初中部的水泽一郎,明年就升上高中了。他也是小前锋,是S市初中最好的得分手。” 水泽温柔却不毫不怯场地冲两位前辈打招呼,流川已经没什么别的可说,利落地告辞离去,水泽快步追随在他身后。仙道看着两人的背影,不自觉地在流川递给他的矿泉水瓶上反复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