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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刘氏,请了太医过来,看诊开药,折腾了两日,周月明才渐渐好了。周月明痊愈后,闲着无事,整理房中事物。她翻出了绣着往生咒的手帕,也翻出了被她束之高阁的纪云开的手札。往事蓦地浮上心头。她将手帕平摊在桌上,又默念了一遍往生咒,心说,也不知道他去投胎转世和往生咒有没有关系。她目光微移,视线掠过纪云开的手札。那日沈小将军在寺庙中那句“你至少也该知道他的心意”倏地在她耳畔回响。她缓缓合上双目,眼前不自觉浮现出纪云开消失那天的场景。他轻笑垂眸:“卿卿,纪云开生前对你有情,死后好像也没有改变心意……”她胸口微微一窒,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翻开了那本手札。周月明干脆将心一横,看就看吧,反正都已经打开了。她这般想着,干脆坐在窗下,慢慢去看。她很少见纪云开的字,此时看去,见虽然字迹稍嫌潦草,但刚劲有力,一看就是练过的。这手札大约写于他行军途中,或是简单见闻,或是他对兵书军法的了解记录。周月明认真看着,忽然觉得他的一些想法,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札记的末尾,有一句“离京X日,愿卿卿安。”她很清楚,这个“卿卿”就是她自己。初时她还不觉得怎样,但她一路翻下来,见每一篇札记后都有这么一句话时,她多多少少有些触动。那时她已经以死抗争,拒绝了和他的亲事,而他居然还在手札里日复一日愿她安好。周月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真是,怎么这么傻,这么执着?在他生前,她连个好脸色,都不曾给过他啊。她往后翻着,在看到某一页时,视线不由地一顿,将手札拿的更近了一些。这篇手札是由他的一个梦写起,而他的梦里有她。他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素白的衣裳,怯生生站在她兄长身后,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但是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和不安。一想到以后要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他紧张之余,又有丝丝期待。他很想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不过他在安远侯府的日子并不算好。府中流言四起,母亲避居佛堂,他自己也在惊惶不安中突发高热,失去意识。后来他知道,是周伯伯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也知道那个叫“卿卿”的小姑娘并不喜欢他的到来。她从未对他恶语相向,但她仿佛是看不见他一般,避他如避瘟疫。前一刻,她和她的兄长言笑晏晏,下一刻一看见他,她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他初时不解,只觉得难受,很想让她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也跟他说笑……后来他渐渐知道了缘由。——周伯伯对他过于偏爱。从未有人告诉过他长辈之间的恩怨纠葛,他幼时跟着母亲艰难度日,因为没有父亲,母亲又孱弱,他受了不少欺负。八岁那年,他跟几个孩子打架时,被周伯伯发现。他态度强硬,接他们母子进府,从此视若己出。——不,应该说是远胜亲子。他最开始以为周伯伯对他这样一个“故人之子”都能这般疼爱,那对于自己亲生子女,肯定感情更深,然而他渐渐发觉并非如此。安远侯对自己的子女似乎感情极淡,倒也供给吃穿,但很少有脉脉温情。他曾听到那个小姑娘对自己兄长说:“我讨厌纪云开,他为什么要抢走爹爹?”小姑娘声音婉转,但她口中的“讨厌”两个字,刺得他眼睛发酸。被人讨厌已经难过,被她讨厌,更让人心里隐隐作痛。他不想被她讨厌。他没有要抢她爹爹,他把她爹爹还给他。他那时九岁,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悄悄背着行李回自己那个破旧的,勉强能遮雨的家。是夜下着大雨,他一点也不怕,反而感到快意。然而当夜,安远侯就红着眼睛找了上来,斥责了他一顿后,这个大男人居然落泪了,自责不已,要他回去。纪云开无法拒绝脸上仍然淌着雨水的安远侯,只是告诉他,希望他可以对自己像对周家兄妹一样。侯府给他安身之所,他已很感激了。安远侯自是答应下来,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纪云开建议过数次,但他对子女一如既往,并没有太大改变。纪云开有些失望,他自小没有父亲,设身处地想一想,心里也怜惜那个小姑娘。怜惜之余,也有歉疚。他能理解她对他的讨厌,甚至暗暗想把讨厌换成另一种情感,一种隐秘的,他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意识到他对她的在意,超乎寻常。他把安远侯给他的东西,给她送去,结果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每每送去,每每都被退回。他想,大概是因为她讨厌他,所以不肯接受他的示好。那不如换个方式,既然她爹爹不肯待她好,那他就假扮她爹爹,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哄她开心,让她高兴。——一想到这儿,他心里怦怦直跳。可惜适得其反。她勃然大怒:“我才不要你假惺惺地做好人!”她更加讨厌他了。他想,或许等他离开周家就好了。十四岁上,纪云开在沈家军营历练,回安远侯府的时候渐渐少了。十六岁那年,他干脆留书出走,随沈大将军去了边关。他原以为,如果他不在周家了,她可能会比之前得到更多的父爱,也会渐渐减少对他的讨厌。或许还会接受他的好。望月楼下的一方手帕让他坚定了求亲的念头。他想娶她,想一辈子对她好。然而她仍是拒绝了他的提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他不想放她,可他更害怕她寻死。他再次踏上征程。大概只有他离开了,一切才都会好起来。……周月明看着看着,不知怎么,视线竟然有些模糊。她合上了手札,许久沉默不语。她想象不出纪云开生前写这手札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只是她自己如今看了,心里沉甸甸的,一时之间,想到了许多旧事。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父亲待他们兄妹不够亲近,其实和纪云开并没有太大关系。——在他出现之前,父亲待他们就是这般淡淡的。纪云开死后,父亲待他们也是如此。并未因为他的来去而改变多少。只是她到底是不甘心有个同龄人在父亲心中有这样高的地位。所以她下意识去责怪、去迁怒纪云开,似乎这样便可以掩饰父亲对他们的漠视。周月明双目微阖,良久之后,才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