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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虚去酒楼里吃饭。

    他神经紧绷了半个下午,又和紫霞大吵一架,如今稍微松懈了下来,才终于觉察出几分疲累饥饿。还没有到饭点,大堂里人不多,他心烦意乱,随意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听店小二的推荐点了两个菜。

    外面店家做菜却不比家里,一向重盐重油,不忌荤腥。他对吃食一向没太多计较,可紫霞这些时日好吃好喝伺候他,知道他不同往日,只给他做清淡细腻的,如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胃里就翻江倒海想吐,喝了好几口茶平复半天才缓了下来,对着一桌子饭菜更加烦躁。稳了稳心神又换来了小二,只说这几道不合口,又花心思挑了些不怎么沾油水的。

    天色渐暗,来吃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堂里人满为患,他背上背着剑,心情很差,冷冰冰的,只差脸上写几个大字闲人勿扰,一时也没人敢和他拼桌。他一口口慢慢吃着,突然桌旁站了几个人,抬眼望去,看到天策制服的烈烈红衣。

    “帮主夫人,好巧。”

    傲血对着他热情一笑,打了个招呼。他这个人笑容很有感染力,太虚看着他,神色松动,眼神也没那么冰冷,开口时语气有几分无奈:“别这么叫我。”

    他见过傲血多次,对方又格外自来熟,一来二去也算熟悉。傲血在他对面坐下,挠了挠头带了歉意笑着跟他解释:“我听说今晚有灯会,本想带着家里人一起看看,结果记错了日子,说的竟是明天……这不,饿着肚子白折腾一趟,饭都差点吃不上。只能打扰跟您拼个桌,抱歉抱歉。”

    太虚不在意这些,他本也就快吃完了,只是懒得走,边喝茶边想些事情。傲血这次不是孤身一人,拖家带口的,夫人是个藏剑地坤,叫千叶,温温柔柔的富家小姐,如今正和他一起唤来小二点菜。孩子五六岁,一头短发毛毛躁躁的,坐在旁边晃着腿,嚷着要吃甜的。

    这才是正常的天乾与地坤该过的生活。太虚不动声色看着,眼神无意一瞥,旁边座椅上竟放了个襁褓,裹了个白嫩嫩的小娃娃,一双眼睛漆黑水润,葡萄似的,安安静静看着他。傲血点过了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给他介绍:“是新添的闺女,要抱抱她吗?”

    他问着,一边侧身去抱了,不由分说往他怀里塞。太虚哪见过这仗势,下意识想躲,又怕推脱间失手伤了孩子,只得顺着他的意小心翼翼抱住。这孩子还很小,几个月大,却乖巧得很,不哭不闹,伸出一截藕一样的胳膊抓他的头发。他浑身都僵着,怀里沉甸甸的不敢动,傲血还在旁边大大咧咧地笑:“她很喜欢你。”

    最后还是千叶把他解救了出来。她一边稳稳抱了孩子,一边嗔怪地训了傲血几句:“冒冒失失的,下个月我去江南进货,你怕不是要把家里折腾翻天。”

    二人随口说着家常,太虚却再也忍受不了般,起身只说还有事,匆匆结账离开了。

    可到了深夜还是控制不住多想。

    他随意挑了间客栈,装修布置都是上乘的,屋内布了淡淡的熏香,床铺宽敞柔软,他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会儿想着紫霞的话,一会儿又想傲血和千叶,想他怀里抱过的孩子。手臂似乎还残存着那时的感触,温暖的,沉甸甸,颇有分量坠在他臂弯里。他又想起自己肚子里也有一个,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称谓,一个疾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它也会长大,也会有乌溜溜的眼睛,毛绒绒的头发,长大了说不定也会挥着白嫩嫩的手臂,仰着头唤他爹爹,说要吃甜的。

    黑暗里一片寂静,他抿了下唇,半闭着眼睛,终于缓缓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指尖从衣摆探进去,触到温热的肌肤,被烫了似的,顿了顿才肯慢慢贴上去。那里还没有什么变化,平坦紧实,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心里却猛地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知是喜是恨,逼得他深深喘息了一声。

    这是他的,也是紫霞的……

    他又臊又慌的红了耳廓,想到紫霞红着眼眶质问他,问他和孩子究竟算什么,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心里后知后觉带了些迟来的愧意,酸涩着发疼。又忍不住想紫霞现在在干什么,睡没睡,是不是还在哭……

    他乱七八糟想了好久,心烦意乱的,不知过了多久才皱着眉捂着肚子,迷迷糊糊蜷在床上睡着了。

    离经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紫霞一大早就过来找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显然是最近过得不好。猜也能猜到太虚肯定又跑了,她颇为无奈,懒得掺和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你要问什么,我后面还有其他病人。”

    她以为对方会质问她为什么当日要告诉太虚真相,或者软磨硬泡问她太虚现在在哪儿,谁知这人犹豫了下,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有没有什么去除天乾身份的方法?”

    离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觉得这俩人都不太正常。

    他是真的喜欢太虚。

    不管他是地坤,中庸,哪怕同是天乾,他也会和他在一起。人人都说天乾地坤天生一对,可这天造地设的身份在他们之间却只是阻碍。

    他从来没有想过束缚太虚,把他绑着拘着,只不过是因着喜欢和天乾的本能,又没安全感,才总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可太虚却好像并不这么想,在对方眼里,他或许只是一个想控制他的天乾,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喜欢他的人。

    那不如不要这个身份,他说得随意,离经却听不下去:“哪里会有人不想当天乾的!”

    她懒得听紫霞胡言乱语,觉得荒唐,说了他几句把他撵出了小医馆。艳阳天,大街上热闹得很,他站在医馆门口,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敢贸然去找太虚,怕逼得那人更加嫌恶,当真跟他再也不见。又做不下别的事,总担心在外面有人找太虚的麻烦。街边有人叫嚷着卖货,摊子上摆了不少玩意儿,吸引了一群小孩子。走近了看才发现卖的是玩具,纸鸢木马拨浪鼓,有趣又可爱。他忍不住蹲下身去挑,摊主见来了生意,殷勤问他:“令郎多大了?”

    他浑浑噩噩听着,好似家中真的有人在等他,他只是出了趟门,回家时顺便给自己的孩子挑个小礼物。他顿了顿,鬼使神差胡诌了句:“两岁了。”

    两岁的孩子会做什么了呢?应该会走路了,还会跑,上蹿下跳的,累了就要人抱。也会说话,能稚声稚气喊他爹爹,乳牙应该也长了,小小白白的,咬一口留一圈小牙印……他自顾自想着,越想越难受,摊主说什么也听不清,最后只胡乱顺着他的话拿了件东西,甩了块银钱,说句不用找了,匆匆起身离开。

    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他并没有孩子,家里也无人等他回家。

    他失魂落魄在外面逛到正午。

    院子里空荡荡的,安安静静,他本来想偷偷清出一块空地做个小秋千,如今生了杂草也懒得管。他绕过园圃,踏进主屋正门,心头一跳,突然察觉到了久违的气息。

    太虚正靠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

    他眉目沉稳安静,信息素的味道也很平和,时不时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窸窣响声。紫霞远远看着,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太虚似有所感,抬头与他视线相撞。

    他咽了咽,一步步走上前去。

    太虚没有逃,也没有与他针锋相对,好似敛了刺,只静静看着他。紫霞小心翼翼坐在塌边,被他沉默的态度搞得糊涂了起来,更觉得自己正在梦境里。他宁愿太虚此刻骂他一顿,或者直接给他一剑,也好过这般模糊暧昧,让他连话都不敢说。

    “想吃葡萄。”

    太虚突然淡淡开口,好似二人之间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撇过头去,视线逃避似的锁在书页上,睫毛垂着看不清表情。紫霞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一震,鼻子都酸了起来。

    “嗯……”

    他应了一声,抑制不住凑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动作轻,手腕却抖着,指尖扣住他肩头,怕弄疼他似的虚虚环住,憋声憋气地落泪。书是没法继续看了,太虚无奈地叹着气,语调嫌弃,拍在他背上的手却很温柔。

    “要集市西头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