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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地望见新郎官时,这些人无一不噤声。纪直身穿一身绛红色的锦袍,三千金线依偎着玄色的边角绣成合欢的暗纹。黑发束起,他时常僵冷的眉目在今日喜色的烛火中居然也徒添了几分柔和的气息。这不输寻常男子的风雅中还掺杂着些许阴柔的冷艳,叫人纷纷为这美貌咂舌。来客不少,但大多都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甚至只等着来看场笑话。等到东厂督主兼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江散全江公公大驾光临,纪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便主动迎上前去。两位督主言笑晏晏,聊得好不快活,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里,只怕是觉着他们是再要好不过的至交。可惜离近了便会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可算不上友好。已经年过四十的江散全笑得眉眼全陷进皱纹里道:“犹记得你刚入宫时那副什么苦都往肚里咽的死样子,不想今日连伴儿都找着了呢。”纪直方才二十四、五,按年纪算是江散全的小辈,但官职上还算得上是与江散全平起平坐。他脸上挂着一轮浅薄的笑,但口中这话却没有半点感情:“承蒙您厚爱。”“这女人吧,可得花时间陪着的。”江散全捏着手里的龙眼菩提道,“怎么,要不要少顾着些宫里的事儿,别打司礼监的注意了,多照顾照顾自己家里那个?”“江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纪直若无其事道,“女人,我在后宫替皇上分忧的这些日子里也学了个一知半解。家里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劳您挂心。”江散全也不气,都没落座就借口宫里有事走了。纪直转了身取了杯茶,正巧瞧见一旁瞻前顾后的小斋子,他一摆手,身边的人便过去将他拎了过来。小斋子哆哆嗦嗦见了礼,看到自家督主今日这副百年难得一见的打扮愈发紧张。纪直倒是没放在心上,没多少耐心地问道:“那女人怎么样?”“女人……”小斋子不敢抬头,只得盯着面前督主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连忙回答道,“都请大夫照料着,今个儿在屋里等着呢。”他正胆战心惊汇报着,却发觉面前的主子并没有半点反应。纪直盯着门口,目光更加冷下去。他伸手,小斋子连忙接下他直接抛下来的茶盏。身边的属下上前道:“督主,您等的谁呢?”纪直不说话,只是嘴角上提扯起一抹笑来,他那笑单看当真是倾国倾城,只可惜煞气四溢。他道:“算那老贼沉得住气。”有心的人都知道纪直等的是谁了。西厂督主纪公公在朝堂上首要大敌除了东厂的江公公,便是内阁的王大人了。酒过三巡客人也就散了不少,纪直不大在乎那些人脸色,自顾自便回了屋子。料想那群没种的也没有胆子闹什么洞房,他进门时,挂满红绸的室内静得有些骇人。纪直一面用视线打探着四周往里走去,到了最里边,女子宛如一只红色的珊瑚花樽一般立在榻上。油红色的床帘垂下来拢在她两侧,女子身着一袭红色的长裙,凤冠霞帔裹着半截身子,点缀得满满当当的衣角下边没有多余的肌肤与裙摆。头上殷红的轻纱连缀着一圈珍珠流苏遮盖住她那张脸,纪直站着与她一言不发地对峙了一会儿。这女人倒是没有自讨没趣。他想。自从那一日受降过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她惨白的面色没有覆盖记忆。他头一回是在战场上见过的她,纪直靠在门边随意地从桌上取了秤杆往那女人的盖头上挑去,他想她大概现如今是瞥得见他的袖口的。他顿了顿,就在此时,那盖头下传出一阵笑声。他听过那笑声。不似银铃也并不类鸟鸣,而像是喧嚣亲昵的河风。他不知为何,却从那清爽干脆的笑声中听出一点沉痛来。是错觉吧。女子嬉笑着,突然抬起手来捏住他握秤杆的手。托托的汉话讲的是极好的。她道:“我的夫,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第4章洞房数日前。三五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正将美人海藻般的长发结作发辫,屋子里焚着一炉气味芬芳鲜美的香,托托百无聊赖地在卧榻上撑着头任由下人摆布头发。她刚换过白衣,在那素净的袖衫边角绣着斑驳的桃花与枝叶,下半身只着了亵裤,两截短而纤细的腿被丝绸的长袖拢着,使人不由得想起人鱼之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妖物。即便小斋子算不得男人,面对这尤物也不由得抬不起头来。托托倒是不以为意,轻飘飘地说道:“这么一想,我就不该问你。”小斋子大气都不敢出,跪下去道:“夫人恕罪!”“问你你主子是个怎样的人,那可不就是我失策么。”托托道。方才在马车上,她问了小斋子她要嫁的是个怎样的人,小斋子支吾了半天,最后也只秉着高大全的原则形容出一副绝世忠臣的模样来。西厂厂公府邸的派头着实不小,远远地探开帘子便瞧见那闪闪发亮的屋顶。进门后,先是二三十个家丁替了小斋子领了马车,这时小斋子竟也能摆出几分头目的架势来,指挥着下人奔来走去。进了门,小斋子登车替托托掀开门帘。托托朝前走了几步,刚一出来,便把手中的枪往空中一抛。那只漆黑的海东青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过,她低头,发觉底下的家丁已经换了一拨相貌清雅的小厮。托托在小斋子的帮助下上了软轿,由那些个漂亮小厮抬到院落门口,又换了四个嬷嬷过来。嬷嬷把托托送进去,好些个打扮与神态都很是骄矜庄重的侍女已经候在里面。真是气派。一路上一直任人摆布的托托总有一种感觉——即便她现在身子健全,只怕到了这一会儿,还是会被这讲究到了极致的排场给安置得像个废人。托托不自知地恐吓了一番小斋子,头也梳好了。托托忽地正色道:“我要如厕。”小斋子闻言一愣,却见托托已经伸手往前挪着身子,一个不慎,就从床上倾倒下去。所幸身边一个一直候在一边还没资历碰主子的侍女立刻给扶住了,托托就势伸出手臂拉住她有些刻薄地高声喊道:“现在!马上!带我去!”场面顿时有些乱,小斋子也只能催促着那个架着托托的侍女尽快抱她去。一番折腾,托托与那侍女总算到了东厕。二人靠在墙角,不论是被抱还是抱人者皆是气喘吁吁,托托张望一周看到四下无人,抬手撑着墙笑道:“忒邻,你来得好迟啊。”那侍女抬起头,一张恬静的脸上也是挂着有些难堪的笑。女真人素来是相貌上最像汉人的胡人。忒邻道:“你才是。我跟随着你那只破鸟进京后便听闻那大虚单于下了圣旨要你同这什么西厂厂公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