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四卷)】(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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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路转峰回(中) 29-7-14 花园内一处方亭内,丁寿与方未然相对小酌。 环视周遭假山亭台,奇花乔木,丁寿笑道:「朝廷已命礼科给事中陈鼎清点 发卖陈府宅产,这园中美景看一天少一天咯。」 「缇帅身担重任,万机在躬,自当放眼四方,又岂可囿于一地呢。」方未然 神色淡淡。 「说得好,方捕头此番迭立大功,朝廷必会嘉奖,可想好了去处?」 「去处?」方未然微微摇首,「方某不惯官场名利风波,安居六扇门即可。」 「方捕头何必过谦,以你之才,在六扇门中实是屈就。不若……」丁寿自斟 了一杯酒,抬眼道:「诏狱如何?」 「哦?」方未然似有些意动,「方某并非功臣勋戚子弟,供职诏狱怕是不易 吧。」 「这有何难?」丁寿哈哈大笑,笑声突然一敛,「诏狱大牢,来者不拒。」 「缇帅醉了?」方未然眉峰紧蹙。 「恰恰相反,本官清醒得很。」丁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于江淮乱坟岗相约七凶,谋夺漕银,不想中途却被郭惊天撞破,郭惊天 轻功虽说了得,在你四人围攻下安然脱困也属侥幸,或者本就是你有意纵之。」 「段朝用与郭惊天早有私怨,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段某人心胸狭隘, 只要略施小计便可引得他将矛头指向白云山……」 方未然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其他的,便如你所说,大军北调,cao江水师封锁松动,安如山等人借船出 海,在此期间你却趁机在渔村将银两调包,祸水东引,在你领着我东奔西走查询 线索时,陈熊正忙着筹措银两,想来那些漕银早已被你的同党分流四散,无影无 踪了。」 「方捕头,你还有何话说?」 「有。」 「请讲。」 「这故事很精彩,可似乎是个人都可以做,为何单单怀疑方某?」 「酥筋软骨散。」 「哦?这不是已从段朝用房间中搜出来了么?」 「可我早先曾传信庄椿暗中搜过几次段朝用的房间,一无所得,何以独方捕 头便查有所获呢。」 「为何?」 「我曾从一个叫崔百里的yin贼口中得知一个故事:下五门yin贼采花蜂作恶多 端,被方捕头亲手击杀,从此江湖中再无人会炼制」酥筋软骨散「,想来那次方 捕头缴获颇丰吧。」 「酥筋软骨散虽说失传,早年间流入江湖的不在少数,并非绝迹,段朝用私 藏一些也不足为奇,至于我么,公门中人藏匿私物自有妙法,庄大人或许一时失 察。」 丁寿点头,「言之有理。那渔村又如何解释呢?」 「渔村又怎么了?我又从未去过。」 「便是从未去过,我也不愿多提,可在南京相遇,你是如何知道它在瓜洲渡 数十里外呢?」 方未然轻轻搓掌,道:「缇帅健忘得很,你我初见时便说过,漕船夜间遭劫, 白日江上封锁,冬日行程,总在百里之内。」 「那渔村独有的红泥为何会粘在你的靴子上呢?」 方未然蓦然色变,低头看去,果然快靴侧边有几处红褐色的泥点。 「方捕头这双靴子怕是一直未换过吧,有时候过于节俭并非好事。」丁寿自 得道。 &x5730;&x5740;&x53D1;&x5E03;&x9875;&xFF12;&xFF55;&xFF12;&xFF55;&xFF12;&xFF55;&xFF0E;&xFF43;&xFF4F;&xFF4D;。 沷怖2ū2ū2ū、 转瞬方未然脸色便已回复正常,「缇帅乃是北人,怕是不晓南方水土,红土 虽不是处处可见,可也并非什么稀奇物什,在下四方缉贼拿凶,自己都不知何时 踩了这些玩意。」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巧合?在下错怪方捕头了。」丁寿笑道。 「无巧不成书,缇帅也不必自责。」方未然同样笑答。 丁寿笑容忽止,「陆天成。」 「独行大盗陆天成?他的人头早在扬州府衙了,说来在下追捕陆天成之时, 正是缇帅所言犯下重案的时候,方某实在分身乏术。」 「依老夫查勘首级的结果看,陆天成死于两月之前,尊驾有足够时间犯案。」 花丛阴影中,走出一名白发老者。 方未然目光越过老者,看清他身后的一名锦衣卫面容时,微微一愣,「钱宁? 你不是回北京了?」 「教方捕头失望,在下奉了缇帅密令,前往湖广敦请梅神医出山。」钱宁jian 笑数声,一派自得。 看着庞眉鹤发的老者,方未然疑惑道:「襄阳梅家庄的梅神医?」 梅退之昂然若松,颔首不语。 手指优哉游哉地敲着石桌,丁寿继续道:「据本官所知,陆天成为人阴险狡 诈,最喜藏身地洞暗中偷袭,黑白两道不知多少人吃了他夺命地躺刀的暗算,方 捕头若有失手,丝毫不足为奇。」 方未然缄默不言。 「谋夺漕银此等大事,必然计划周详,即便有伤在身,方捕头也会勉为其难, 何况乱坟岗偶遇郭惊天后,足下想必又生一计,腿上的伤岂不成了你身份的最好 掩饰。」 「方某若说绝无此事,缇帅定是不信?」 丁寿点头,「恰好梅神医也在,脱了裤子,若是方兄腿上无有初愈新伤,在 下磕头赔罪。」 方未然失笑,「缇帅倒也舍得下脸。」 「我从不要那没用的玩意。」丁寿坦承。 「方某好奇,缇帅应是早就怀疑在下,何以还要随着我东奔西走,坐失追银 良机呢?」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五十万两银子是否追得回来我并不在意。」 「缇帅并非身负密旨查案?」方未然面露意外。 丁寿摇头,「那笔银子自有陈熊设法筹措,我意绝不在此。」 方未然自是不信,只是轻哦了一声。 「刘公公初掌司礼监,朝廷勋贵自恃丹书铁劵,沐猴而冠,陈熊总兵漕运, 贪狠殃民,目中无人,实在是太适合做那只给猴子们看的鸡了。」 方未然轻笑,「原来平江才是遭人算计的那个,方某岂非受了牵连?」 「也未尽然。」丁寿同样笑道:「刘公公曾经教我一个」稳「字,借力打力, 稳中求胜……」 「虽从一开始便对你生疑,但一来朝中筹划未毕,二来又出了白云山这档子 事,段瘸子做的太不地道,总要为郭家几个丫头讨回这份公道。」 「缇帅真是惜花之人。」方未然挑眉笑道。 「偏偏段朝用背后有个武定侯府,郭良老儿对刘公公还算恭顺,便是为了千 金市骨,本官也不好轻易动他。」 「难怪缇帅一再谦辞列入请功奏表,」方未然了然于心,颔首道:「在下与 陈熊不觉间便成了缇帅手中那把借来的刀……」 丁寿笑了,「比喻不错,你把二爷当傻子般在南直隶转来转去,总要付出些 代价不是。」 「在下属实小瞧了缇帅。」 「事已至此,方兄何妨坦诚一些,你——又是什么人?」 「我?区区六扇门总捕,年俸百二十石,相处这么久了,缇帅还不知么?」 「一个小小捕头,如何能牵扯进这惊天大案,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丁寿 紧盯方未然双眼。 方未然眼神并无退缩,从怀中掏出一朵打造精巧的青色玉莲花,花瓣之上镂 刻着两行小字: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白莲教!」丁寿眸中精光一闪。 方未然振衣而起,平施一礼,「圣教青莲使者方未然,见过丁兄。」 「白莲妖人,也配与我家大人称兄道弟。」钱宁上前几步大声呵斥。 「白莲花开,普度群生;弥勒下生,明王出世。朱元璋谋害先韩教主,窃取 九州神器,本座乃堂堂圣教使者,如何不能折节称呼一朱明伪官?」方未然冷笑 道。 丁寿止住还要出言的钱宁,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方未然,肃然道:「百余年前 的是非对错暂且不争,方未然,你谋夺漕银可以说各为其主,但江畔渔村数十条 性命,连垂髫稚子也不放过,这便是你们白莲教的」普度群生「?!」 「红阳末世,众生皆苦,本座不过将他们送往真空家乡,解脱厄难罢了。」 方未然理所当然。 &x5730;&x5740;&x53D1;&x5E03;&x9875;&xFF12;&xFF55;&xFF12;&xFF55;&xFF12;&xFF55;&xFF0E;&xFF43;&xFF4F;&xFF4D;。 沷怖2ū2ū2ū、 「你与郭惊天相交不浅,郭依云更是红粉知己,何以嫁祸栽赃,灭其满门?」 「段朝用倚仗武定侯的势力,早已垂涎总捕之位,说来也是郭惊天倒霉,偏 偏撞见了不该看的,本座只有一石二鸟,除掉这两个后患。」 方未然谈笑自若,毫无愧色。 「贼子!!」一声娇叱,三点寒星从一簇花丛中射出。 袍袖舒卷,寒星敛迹,方未然冷冷道:「燕子镖?缇帅还有客人?」 方亭另一侧走出三人,铁塔般的庄椿身后是粉面含煞的郭依云与娇容凄苦的 郭飞云二女。 「可惜了,方捕头,本将还想与你交个朋友的。」庄椿手按刀柄,巍然如山。 「方未然,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我……我真是瞎了眼睛。」郭依云柳眉 竖起,咬碎银牙。 「依云不必自责,有眼无珠的并非你一人,我若不是被丁兄这副惫懒表象所 惑,怎会大意露出这许多破绽。」方未然仰天长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过奖,过奖。」丁寿心安理得的受人夸赞。 「不过丁兄也小看了本座。」 一言未落,方未然突然纵身而起,飞向上风口的郭家二女。 「哪里走!」丁寿猿臂轻舒,一掌向方未然身后拍去。 方未然回手一扬,几颗碧绿弹丸脱手而出。 「碧磷毒火弹!」丁寿识得厉害,脚尖一点,倒弹飞出方亭。 弹丸落地,轰然火起,火势迅速由方亭蔓延至周遭花丛,妖异的碧绿色烟雾 滚滚翻腾,其势惊人。 离着方亭最近的钱宁不慎吸入了一口,身子晃了两下,便「蓬」的一声摔在 地上。 梅退之早已看出境况不对,挥袖掩住口鼻,一手拖着钱宁急速后退。 「少主,你怎么样?」搀住倒跃而出的丁寿,梅退之关切问道。 接了梅退之递过的辟毒丹服下,丁寿看着被烟雾火光笼罩的方亭心有余悸, 深悔今日有些托大轻敌。 「他怎么样?」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钱宁,丁寿问道。 梅退之撬开钱宁牙关,塞了一颗药丸,帮助他吞下后,回道:「毒烟吸入的 不多,没有大碍。」 丁寿点点头,便准备穿过毒烟,紧追方未然。 「少主且慢,碧磷毒火弹甚为霸道,倘火势不息,便是有老夫的辟毒灵丹, 也难保无虞。」 耳听烟雾那边传来娇叱打斗之声,丁寿心知以方未然的心机狠毒,急切逃命 时绝不会心慈手软,可花园内引火之物甚多,火势熄灭要等到何时。 「等不得了。」当下丁寿也不顾梅退之劝阻,屏住气息,脚踏天魔迷踪步, 飞旋大袖,整个人风行电擎般向碧绿烟雾间冲去…… *** *** *** *** 花亭另一侧。 郭家二女各擎宝剑,奋力抵挡,却被方未然一双rou掌逼得剑法散乱,连连后 退。 方未然急于脱身,不想缠斗,逼开二女,才要奔走,迎面一柄雁翎刀裹着风 声直劈而下。 旋身避刀,方未然双手指戳掌拍,瞬间攻向庄椿五处要害。 庄椿并不在意对方拳掌,挥刀横削,不想拳掌及身,数道暗劲透体而入,被 打得连退数步,踉跄站稳,体内气血一阵翻腾。 「铁布衫,不过尔尔。」方未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一鹤冲天,拔地而起。 「休走。」 娇叱声中,数点寒星快速袭来。 方未然挥袖拍开郭飞云的燕子镖,郭依云飞身而上,举剑疾撩。 「贱人。」方未然暗骂一声,急使千斤坠,身子半途强自坠下。 才刚落地,郭飞云又猱身欺近。 方未然杀心已起,翻掌将郭飞云手中宝剑拍飞,另一只右掌直印当胸。 长剑脱手,郭飞云惊魂未定,又见一掌袭来,竟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掌中前胸。 庄椿铁塔般的身子横亘在了方未然与郭飞云之间,用身子硬抗了这一掌。 嘴角噙血,庄椿半步不退,反手将方未然手掌按住。 「找死。」 方未然另一只左掌叠拍在右掌上,六阳绝手暗劲足有六重,层层叠加,威力 惊人,黑虎安如山只是中了两重掌力,便身受重伤,此时方未然生死攸关,内力 如潮涌出,要将庄椿立毙掌下。 庄椿胸膛一挺,铁腕再度按住了方未然另一只手,內腑不堪暗劲重击摧残, 张口一蓬带着血块的鲜血喷了方未然一头满脸。 鲜血淋头的方未然还未睁开眼睛,突然胸口一痛,一柄长剑穿胸而过,低头 看看胸前剑尖,再勉力回首,见到的是一张杀气冲冲的芙蓉粉面,曾几何时,这 张脸笑靥如花,那段时日真的很美好…… 方未然凄惨一笑,无力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庄椿仰天倒地。 「姐,他……」看着嘴中不断涌出粉色血沫的庄椿,郭依云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人曾是自己夙夜间最想杀的人之一,而今他无力反抗,自己却下不去手。 郭飞云心中同样百味杂陈,这个人屠戮白云山,更杀了自己父亲和丈夫一家, 最终却为了救自己身受重伤,不知该恨还是感恩…… 「庄将军!」 冲过迷烟的丁寿看见眼前场景不由惊呆,不过几息的工夫,竟然一死一伤。 「缇帅,两位郭……郭姑娘安然无恙,卑……卑职幸不辱命。」庄椿勉强断 断续续说道。 「别说话,梅师兄快来救人。」丁寿抱住庄椿,在命门xue急输真气,不住叫 嚷。 忧心丁寿安危,随后跟来的梅退之搭脉以后,迎着丁寿希冀的眼神,缓缓摇 头。 「男儿还乡脱锦衣……」庄椿眼睛渐渐失去神采,轻声呢喃。 贴近庄椿耳朵,丁寿轻声道:「卫扈天子秉国钧。」 唇角带着笑意,庄椿安然合上了眼睛。 *** *** *** *** 沉重的牢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 蓬头垢面的戚景通用带着镣铐的双手,艰难地遮挡刺目的阳光。 「将军,您无恙吧?」一名大汉冲了进来,语气焦急关切。 「老吴,是你,你怎么来了?」看清半跪在身前的大汉容貌,戚景通迷惑不 解。 「将军,您冤屈已然昭雪,无罪开释了。」 「平江肯放过我?」戚景通不信道。 「陈熊已然进了诏狱,能否重见天日还未可知。」牢门前的阳光又被一个人 影遮挡。 「你……」戚景通虎目微眯,辨清来人相貌,「丁大人?!锦衣卫插手漕案 了?」 丁寿仍是招牌坏笑,「世显兄,看见小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戚景通的表现确实让丁寿意外,他突然间挣扎而起,几乎是冲到了丁寿面前。 「丁大人,漕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