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来北平的以前,商蔺姜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做好了准备,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会有些手足无措。 宠宠的庚齿太小,经受不住王湘莲的歹毒手段,眼下暂时回避逃离是最好的办法,她没多想,去童房里把正在熟睡中的宠宠抱起。 今日出了这门,定是要等傅祈年回来她才会回来了,宠宠每隔一两个时辰就需要吃奶,商蔺姜在慌乱中想到吃奶的问题,便就让一旁的乳娘随自己出门。 可王湘莲来的太突然,傅金玉折回来的时候,她的马车已在不远处,等商蔺姜抱来宠宠时,门房便来传话,说王湘莲已至门首,随行的是伯娘甄元瑾。 此时想走也走不得,商蔺姜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把宠宠塞到傅金玉手中,做出一副颇似要诀别的模样:“烦请小叔带着宠宠翻墙而走,稍后我让喜鹊和乳娘到桃花记去。” 好在如今在宠宠到眼里,傅金玉不是陌生之人。 人都在门首等着了,傅金玉也无计可施,终究是晚了一步,他抱稳宠宠,脸上难得露出肃然之色,道:“嫂嫂放心,我不会让宠宠受伤的。” “麻烦了。”宠宠不会受到折磨,商蔺姜心定住,没了方才慌乱,目送傅金玉离开后,她吩咐喜鹊去准备茶水茶食,回房里简单为容之后,才和门房一起到门首。 门首停了两辆金丝楠木马车,一前一后停靠着,众仆从伫立一旁拥护。 后方的马车软帘已掀起,里头空无一人,而甄元瑾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身上穿着绿地缎裙,披着件貂裘绣袄,身上香气袭人,静静立在前方的马车旁。 王湘莲就在那马车里头。 商蔺姜不情不愿,轻移莲步,下阶相迎。 还未与傅祈年成第二次婚,她的身份有些尴尬,是傅祈年的前妻,当下称来人为祖母不是,称王老夫人也不是,琢磨一番后,她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祖母:“祖母安好,伯娘安好。” 她端着腰肢走得极慢,走出了西子之风,耳上低挂着的金笼坠子只是轻轻晃动而已。 甄元瑾的反应淡淡,“嗯”了一声:“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侄媳脱不得闲,今日讨不来一口暖茶了。” “伯娘说笑了。”商蔺姜装着一副慵懒的模样,“只是方才在小睡,睡得迷糊,不得已为容一番耽搁了,故而才姗姗来迟。” 软帘静静垂落着,王湘莲珠光宝气的行头若隐若现透露出来,直到商蔺姜从府内出来,她才叫人掀起一角软帘。 软帘掀开后,王湘莲并没有下来的意思,一声儿也没言语。 一时间,气氛静默得只能听见松涛似的风声,商蔺姜指头觉冷,偷偷袖入袖中后剔起眼皮往马车旁瞧了一眼。 马车旁有掀帘的姑娘,却不见有搀扶的姑娘,甄元瑾带着带着金镯拈着金汗巾儿的手,雅气地置于腹前,没有要搭手的意思,商蔺姜明白王湘莲的意思,避着心里头的委屈,装着抢步上前的形状,搭手搀扶:“祖母。” 王湘莲在商蔺姜脸上深深地溜了一眼,才慢吞吞把手搭过去。 王湘莲手指上带着两枚宝石戒指,从暗处出来后,宝石在晴光的照耀下光泽神秘而锐利,把人耀得眼花,商蔺姜觉得刺眼,默默移开视线,管着自己的脚尖看。 大厅里摆好了茶水茶食,将王湘莲扶上主座之后,商蔺姜陪着一千个小心,随即亲手奉上一杯茶:“孙媳不知祖母今日前来,有失迎接,万望恕罪。” 今日王湘莲好说话,接过茶水后竟给了面子,饮了一口:“先坐吧。” “多谢祖母。”商蔺姜低着头走到椅上坐下,紧张了一刻,坐下后喉咙觉渴,她拿起手边的茶水慢饮三口。 喜鹊备的是木樨茶,口感醇厚,过喉清甜,三口落肚之后紧张的心情有所缓,她偏过头,不着痕迹和喜鹊使了个眼色。 喜鹊点头领意,行礼而退,悄无声息把乳娘送出了府。 见喜鹊离开,商蔺姜心中挂念的事儿又少了一件,她慢吐一口气后,开始琢磨王湘莲今日来这处的用意。 琢磨之际,甄元瑾先开了口。 “侄媳与侄儿来北平这般久,倒也不带着侄孙女去侯府坐坐,让祖母好念叨。”甄元瑾手里捻着一块玫瑰酥,用金汗巾儿接着咬上一口后,道,“说来怎不见侄孙女?可是在睡觉。” 甄元瑾说完,王湘莲朝商蔺姜投去目光。 拿不定她们的心思,商蔺姜放下茶杯后面上从容应对:“说来不巧,小叔疼爱宠宠,觉着今日天气好,便带着宠宠出门闲逛了,很是费心。” “阿玉自己还是个孩子,平时里毛毛躁躁每个规矩,侄媳倒是放得下心。”甄元瑾眉目嘲人。 商蔺姜听了,笑容浅浅回击一句:“小叔尚青春,却在青春之时当了锦衣卫,本领与智量不可估量,不是向天公买拨来的,也不是问人借来的,性子毛躁,宠宠却是喜欢,由小叔带着,我当然是放心。” 甄元瑾听听出商蔺姜话中有话,庚齿不大,一张嘴倒是油滑,拿傅金玉和自己的儿子傅书旭做比较,借此暗暗讥讽傅书旭闲散无能,没有长进的日子,更没有似锦的前程,不能和人争气。 她心中大怒,却不能发作,不能使性子,睁眼看商蔺姜一眼,便通红着一张脸吃起茶水,把气和茶水一起吞到肚子里。 见她沉默,商蔺姜心里好爽后提心吊胆等着王湘莲开口。 较之从前,王湘莲今日的态度转了篷,没有故意刁难人,也没有说难听之言,但这般转变不能改变她是个善婆婆的事实,更让商蔺姜打起十二分精神。 大厅静默片刻,茶杯落桌后发出声响后,王湘莲终于开口了:“那孩儿叫宠宠是吧?念着倒是顺口可爱。” 不管王湘莲说什么,商蔺姜都要思考一番才回:“回祖母,宠宠是乳名。” “掐指算算,宠宠也要百岁了。”王湘莲揭茶盖闻香,嘴上不紧不慢说着,“之前你们在四川,宠宠出生后没能及时向傅家祖宗告闻,你当初也没能及时入我们傅家族谱,身份不清不白的,如今既与阿年再婚,重新成为傅家人,这族谱上也该有你的名字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商蔺姜从没把进傅家族谱之事放在心上,进了族谱不过是身份清白了些,但清白的身份又不能一生荣华富贵,少受人白眼,不进族谱也不会落到穷困潦倒的田地。 人死后不过是一身白骨,生前拥有的身份不能带到阎王爷那头去,所以对她来说,身份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但王湘莲主动说起来,且还说起向傅家祖宗告闻宠宠出生之事,好诡异!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商蔺姜沉吟,心内暗道:只怕一不小心就堕入计中了。 她轻舒手指摸起茶杯,没有回应一句,只等王湘莲继续开口。 王湘莲自始自终都不待见商蔺姜,嫌她小门小户玷污了傅家,今次来也是无可奈何,见她不说话,两下里早没了耐心,一口茶落肚后她直言道:“阿年事务冗杂,平日里照顾不得你,到了北平应酬必不可少,你出生无家教之族,所谓的妇道之常,孟姜之节cao以及礼仪礼数皆不曾预习。市井儿女入贵门,思想多迟钝,管理家务,容易将家门弄得七颠八倒,到时候要送多少答礼,行礼应厚应薄等等没个主意,出了差错惹人发笑。既都是傅家人,侯府也不是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之后你与阿年便回到侯府居住。” 句句为你好,句句又带着嘲讽之意,商蔺姜懂了王湘莲今日的目的,她是怕让傅祈年日后自立门户,怕傅家之后无人能添新光辉了。 离了侯府,傅祈年依旧重掌威权,富贵惊人,他自身有本事,不愁功名不到手。 当初若不是王湘莲以“除秦氏之名”之事加以威胁,傅祈年早已自立门户了,现在王湘莲要她在成婚后回到侯府,想必是在傅祈年那处碰了灰才到她跟前说软话。 想明白后她鼻子里不觉低低笑了一声,道:“我只是一介妇人,这种事儿应当由夫君做决定,夫君如何决定,我便如何做,即使是出生无家教之族,也万不敢颠倒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