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作践

    在恒温恒湿但不见阳光的病房里养伤养病，闷了有五六日，严若愚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才好不容易盼得一个晴日。尽管伤处皮肤正在恢复痛觉，徐慕华还是鼓励她忍耐些，下楼多走动走动，别辜负来之不易的好春光。

    可伤躯毕竟还虚着，忍创面的痛，也要耗多一份气力。于是，在楼下的绿茵小径上没走几步，她就告累嫌疼，走不动了。老太太遂搀她去一个空着的长椅上坐着歇脚。

    盛家派的保镖远远地站着盯护，只有庄小姐离她们近些，还提着一张供严若愚“说话”用的磁性写字板。她的团队职责不变，只是换了雇主。其实严若愚也没什么话，光是听外婆絮叨，顺着好天气扯些闲话。徐慕华替孙女揉了揉腿，觑着她表情佯怨道：“唉，这把年纪，该是让你伺候的，这下好，拐棍倒过来拄，成我伺候你了！”

    少女固不会应声，只望着外婆抿着唇，浅笑一笑。老人稍稍宽心，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语：“离清明也没几天了，今年带你阿公上不到坟咯～哎，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坟还在山上，还没迁下来，一上山，你就闹着我掐艾草，包青团给你吃，想不想吃？我找傅小姐给你做？哦，再过一辰，南烛叶也要上来了，啧，不知道这边好不好买？蒸猪油乌米糕给你吃？哎唷看你哦，一讲这个，就馋死了，我晓得，多放糖桂花……”说着笑眯起眼，朝孙女脸蛋轻拍了几下。

    周围络绎着有人来往。出乎不同职业性别年龄的病人，陪同的家属，两手抄到白大褂里行色匆忙的医生护士，穿着西服套裙拎着皮包的药代。无论各人的节奏是急是缓，看见长椅上病容憔悴也掩不住本色姝丽的小姑娘，莫不要多瞟上几眼，带着诧异。结伴的，还要斜眼偷觑，遮着口窃窃私语一番。

    这岂能不在严若愚心里扰起波澜？

    这几天，遵照医嘱，她的手机或平板，一切能联网的设备，都被没收了。成了缩头避世的鸵鸟。然又能避到几时呢？虽没亲眼见识各大网站，网友们如何捕风捉影，颠倒黑白，添油加醋，沤腐成去事实十万八千里的谣传演绎，再手蘸肮脏，恣意抹她的名字……却也心知，伤养好了，出了医院，回到学校，等待她的，大者有院系的处分甚至开除，小者，也少不了老师同学的风言风语与指指点点。

    可不是吗？还没出医院，指指点点就来了。一叶知秋，窥斑见豹。她是想在外婆面前装一装没瞧见，看不懂，或是坚强无所谓的，奈何眸子不够出息，越垂越下，本就没多深血色的唇也越抿越紧。看她坐立难安，徐慕华握住她发颤的手，轻轻抚了几下，微笑柔声道：“嘴是别人的，青草，阳光，空气，是你的。”语罢犹笑瞩着她，候她感受到这份慈怜鼓励的目光，抬眼勉力提提唇角，答报一个想令人宽心的笑。老人轻嗟一声，说：“再陪我坐坐吧，想再看看花，好不容易开了，好不容易晴。”少女点了点头，也因着她目光所向，望向两株正当花期的玉兰。

    玉兰这种花，开得匆忙。许是花瓣坠重，荣极了，花萼再难胜，便要一瓣瓣凋落。树下草上，已被了不少落紫。庄小姐走过去，捡了一瓣干净没锈的，回来递给严若愚。她接过来托在掌心，微微笑了笑，又托给外婆看。老人指尖抚过花瓣，而后跟她会心一笑，宛转地轻唱起来：“盼春来，望春来，盼望到春来人不来……”唱至“你到底来不来”时，又作意跟她蹙起眉，加重声气，好似情人间的嗔恨逼问，更逗得她笑露出几颗贝齿。

    欢笑之际，忽听一声冷哼，好像还骂的，听得不仔细，但没来由的，也着实够她俩惊一跳。循声抬头，庄小姐反应快，已遮到她们身前，只见一个遍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边朝这走，嘴里边喋喋诟骂，细长的鞋跟踏在石板上步步丁丁。

    隔着庄小姐，一看清来人相貌，少女面上顿时颓黯失色。而随着女人走近，声音更大，咬字虽不很准，也能听个大概：“难怪年纪不大就识得发姣勾男人，根就是歪的！有样学样，能好到哪里去……”她像被当胸捶了一拳，浑身血液一下抽干了似的发凉打颤，徐慕华赶紧揽住她，且揉且抚。

    “走开。”

    庄小姐冷淡地驱逐，且朝远处的保镖打手势。而受命跟在林素仪身边的Ben，此刻也一个头两个大，卑声苦求这位祖奶奶别闹事，好歹给盛家留点脸，不然大家都没脸。

    “怕什么？你不会真蠢到当她是大小姐？”林素仪美眸含刺，尖声如戟，转脸又蔑笑，“盛家真是够诚意，当我儿子收破烂的？父子俩玩剩的几手旧货？也送得出手！”

    Ben闭上眼，不敢看老太太和小姑娘是什么表情，尴尬得恨不得在胸前画十字。盛家的几个保镖赶来后，跟庄小姐一同护着祖孙俩往楼里走。林素仪自是穷追不放，保镖拦归拦，但又不好对她动粗，反教她那张利且秽的嘴，喷了一头狗血。徐慕华过意不去，便止步，勉力平静不逾礼：“看在你是小峥母亲，我们家孩子不跟你计较。但大庭广众的，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做母亲的，一言一行，好歹替孩子顾着点脸。”

    “呵！小峥？你算他什么人？我才是他亲妈！是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了他三十年！不要以为头髮白多点，就够资格来教我怎么当妈！”林素仪乜斜着眼讥笑，“不就想要钱吗？无谓这样假惺惺做戏，白费心机！Leo，开支票给她，要多少？报个数！只当我儿子招妓！唉～你说Ivan啊，真是不教人省心，快成家的人了，在外面玩女人，还要妈咪给他执手尾……”

    不可理喻。徐慕华摇了摇头，不听她说完就揽着孙女回楼里，且嘱咐保镖，别太粗鲁，别让她进电梯就得。而转头，恰好见沈旭峥走电梯出来，步履匆匆，神色大不对劲，不由心头一凛。他经过时，犹目不斜视，但跟庄小姐示意：“带她们走！”然后越过她们，径走向林素仪。

    庄小姐握着严若愚两臂，想挪动她，但她目光紧紧逐着男人，脚底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林素仪被儿子连孝敬了数日闭门羹，终于逼到他现身，好不洋洋得意，抱臂睨着他行将走近。而沈旭峥一来就攥住她双肩，强将她往电梯那头拖带，且走且低声道：“都警告过你，若愚身体没好，不要去sao扰她了妈咪……”

    “妈咪？”林素仪一下火起，挣开他厉声质问，“你心里边还有我这个妈啊？我还以为你就只记挂着那个小bitch！我被那班记者乱写，未婚妻给警察扣着你也不理，外人骑到我头上拉屎，连你也来威胁我？含辛茹苦生你养你，养得你现在有毛有翼，有什么用？”

    “嘘——嘘——”沈旭峥一直竖着食指作噤声状，眼神语气是极致的温和耐心，“先跟我回去，家务事，不要在公众场合闹得人尽皆知好吗，妈咪？若愚是我未婚妻，同你也是一家人，是你新妇，你作践她，让我好难做，当夹心饼？我不想啊，拜托你体谅下了？”

    “你未婚妻？谁同意的？”林素仪又喝断他，“看不出来，这小贱人几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迷得你妈也不认！话也不听！想造反啊你？你清醒点啊，她不过是图你的钱啊Ivan，你傻了吗？别以为她还在念书就多纯洁，还不是张开腿卖！给人玩的！玩够了不就算了！”

    沈旭峥失望地叹了口气，仍是温笑柔声：“妈咪，我讲了好多遍，三岁小孩都未必要听话，我三十多了。我求你，先听我讲句说话，好吗？那，我很爱若愚，胜过爱自己，她是我最爱的人，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所以你侮辱她作践她，我心会痛啊。妈咪你没有心，没爱过人，你不会明白这种痛啊。”

    “你癫啦？”林素仪倏尔揪起他病号服的衣领，激动地晃，“跟你讲过多少遍，在这个世上，除了我是你亲妈，血脉相连，谁还会真心爱你对你好？她是你什么人啊？也值得……”

    “好了，这里人多，不要闹得人尽皆知……”沈旭峥掰掉她手指，维持着谆谆耐心哄劝道。

    “怎么？你怕她丢脸？”林素仪甩开他，扬手指向严若愚说，“我就是要她没脸！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有我在一日，她想进沈家的门？做梦！”

    沈旭峥又笑着叹气道：“妈咪你又讲笑，你自己都还没进沈家的门……”话没完，林素仪一耳光就甩了上来，他视线随之一偏，適见爱人吓得捂住口，满眼哀戚忧痛。而后他正过脸，仍是一脸温良乖驯的笑，说：“妈咪手痛吗？力作用是相互的。但我觉得还好，因为心比这痛多了。”且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雪亮的柳叶刀：“不信妈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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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写得我自己要抑郁了orz…………

    玉兰别名望春花，阿婆唱的歌叫《春来人不来》，民国的一首老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