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448节
虽然程丹若没喝出什么明堂, 可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标签。 丁桃答不上来?。 她平日喝茶, 都是向京中的风尚看齐,从未了解过当地苗人的生活。反倒是苗兵中有一人, 忽而开口?道:“喝。” 程丹若立即看去:“贵寨习惯怎么用茶?” “采茶做饼,成以米膏,浇汤成饮子。”对方回答, “再加些果仁什么的,不过吃得少。” 程丹若奇怪:“这是为何?” “茶叶多要上贡。”对方眼?中闪过嘲弄,“又不给钱, 种了也白种。” 程丹若怔了怔,轻轻“噢”了一声:“贵定云雾。” 她不懂茶, 不过御前?待过,总听过一些贡茶的名字,贵定的云雾茶就是之一,产量稀少。 没想到好茶都是被朝廷白嫖了。 “贡茶要求苛刻,民生还是以普通茶为主?。”程丹若说?,“贵州气候独特,茶叶肯定要种,否则光凭一分?田,怎么养活得了这么多人。” 对方嗤笑道:“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程丹若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寨子里的赋税不少?” 对方没有应答。 “贵州的赋税年年都收不齐。”程丹若状似不经意?地感慨,“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不过,去年战乱,今年肯定要休养生息,朝廷会免税的。趁这两?年,慢慢把?茶园做起来?,百姓有了稳定的生意?就好了。” 她讲得太像一回事,叫黑水寨的人忍不住较真?了。 又有一个苗人问:“卖茶你?们也是要收钱的吧?” “我知道你?们的顾忌,商税繁重,你?们进城买卖也会被官兵盘问,是不是?”程丹若笑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所以,和我在安顺种药材一样,百姓只需要负责种茶就行了,会有茶商统一收取,后面的炒制、运输、贩卖,都让商人做。” 她顿了顿,说?,“这样,商税就是直接问商人收,不问茶农收。虽然赚得不比自己卖得丰厚,可胜在简单安心,你?们说?呢?” 黑水寨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当然答不上来?。 气氛倏然安静。 程丹若喉咙沙哑,歇会儿积蓄体力。 过了晌午,方到目的地。 丁桃忧心如焚,马上就要带她过去看病。 程丹若并不生气,只是正常地看了看环境,发出适当的疑问:“怎么寨子里没什么人?” 丁桃一时语塞,还是她身边的护卫描补:“最近在打仗,都往山里避祸去了。如今寨中只有青壮。” “是为了春耕吧。”程丹若体贴地替他们找到理由,“都不容易。” 丁桃已经不耐:“这里,快来?。” 程丹若下马,正要去拿药箱,田北已经抢先一步提在手?中。 她会意?,提起袍角上台阶。 这是一个人去楼空的小寨子,恐怕真?如对方所说?,都进深山避难了,檐下阶上积着薄薄的灰尘,还有不少蜘蛛网。 黑劳卧在床上,面色惨白,背后插着一把?刀。 程丹若认出是谢玄英的,却佯作不知,蹙眉道:“刀扎得有点深。” “能拔吗?”丁桃紧张地问。 “能是能,不过需要一些药材,不然伤者吃痛动弹,我怕拔不出来?。”程丹若问她,“有乌头?草吗?” 丁桃哪里有,反问:“你?没有吗?” “我只有洋金花,此药更烈些……罢了,有酒吗?”程丹若打开药箱,找出洋金花,斟酌药量,倒出半包,“以酒调服可镇痛。” 丁桃有点心眼?,道:“这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程丹若:“……洋金花当然有毒,不然怎么麻醉止痛?” 丁桃美目一瞪:“你?什么居心?” “是药三分?毒,你?不想用,我可以直接拔。”程丹若奇怪地说?,“只是会很痛,你?们必须找几个人帮他绑住。” 丁桃还想说?话,忽而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小桃。” “黑——你?醒了?”丁桃忙问,“我找到大夫了。” 黑劳眯眼?,打量了眼?程丹若:“哪来?的大夫?” “这是我以前?在京城认识的人。”丁桃给他使眼?色,“她相公就是谢玄英。” 程丹若微微一笑:“外?子乃本?地巡抚,我去安南探望他,没想到遇见?了桃娘。她请我替你?看伤,不过,我不是专门的大夫,只能先替你?拔了刀,后续调养还是要请人细细把?过脉才好。” 黑劳扫过她的双手?,并无习武之人的茧子,脚步沉重,呼吸短促,面色还有点苍白,分?明是个弱女子,这才道:“原来?如此,倒是巧了。” “我现在要给你?拔刀,会很痛,你?是服药止痛,还是就这么拔?”她问。 黑劳说?:“拔吧,我忍得住。” “叫人按住你?为好。”程丹若说?。 “无妨,我忍得住。” 程丹若便也不勉强,拿出止血钳和针线,在火上炙烤消毒。随后,让丁桃剪开他背部的衣服,观察伤口?的情况。 半晌,道:“忍住了。” 黑劳咬紧牙关。 程丹若握住刀柄,轻轻拔了出来?。 血液喷溅而出,染红她的衣裳。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止血钳,将?主?要血管夹住,止住失血。 出血量是最直观的,丁桃见?出血比想象中少,忍不住露出些许喜色:“你?还真?有点本?事。” 程丹若笑了笑,心想,就你?现在又抱又摸的样子,伤缝好了他也得死于感染,口?中却道:“雕虫小技罢了,我父亲毕竟是边境的大夫,和他学了两?手?。” 她也不戴手?套,徒手?将?血管缝合,跟着是皮rou。 伤口?依旧往外?渗血,可量不多,丁桃拿了帕子替他不断擦拭,神色专注。 程丹若拿出一瓶药粉。 黑劳伸手?,不容置喙道:“给我看看。” 程丹若便倒了点在他手?心。 他添了口?,尝出是三七、松香、白芷之类的药材,这才让丁桃给自己敷上。 程丹若也不介意?,拿纱布给他盖住伤口?:“我学艺不精,刀伤到了腹脏,里头?还在出血,得请个好大夫开副内服的药,止住里头?的血才好。” 丁桃忙问:“你?不能开吗?人参呢?你?不是说?有人参?” “我可以切几片,让他先含着。”程丹若道,“但人参是吊命的,不能止血。” 丁桃满脸失望。 “你?是不能开药,还是不想开?”黑劳满头?冷汗,却依旧维持一线清明,“别是不敢开吧。” “这话也不算错,汉夷之间矛盾重重,我与许多夷人打过交道,比起大夫,他们更信自己寨子的药婆——对了,你?们的药婆呢?”程丹若问。 黑劳面色一暗,竟不知如何回答。 丁桃却是不知道白伽的事,也不关心:“进山去了,她身体不好……你?开吧。” 她咬咬牙,看着黑劳的面色,“死马当活马医,你?先开。” “我开了,你?有药吗?”程丹若叹息,“先用人参试试吧,若是能止住,兴许就能好了。” 黑劳知道人参是好东西,不动声色:“那就这样。” 程丹若又故作愁虑:“桃娘,你?可会煎药?” 丁桃当然不会,可这事她也不放心假手?于人,便道:“当然会。” “那好,”程丹若取出人参,当着她的面切了半两?人参片,“文火煎服。” 丁桃小心收好,又瞟剩余的人参:“剩下的也给我吧。” 程丹若觉得,她杀人灭口?的心思都快写?脸上了,偏要装出没察觉的样子:“不是我小气,可药量有多少,多用了反倒不好。” 丁桃说?道:“我又不会多放。” “病患的亲人总是这么说?。”程丹若道,“但他们总会在大夫不留意?的时候,多加点药材,以为这样好得更快,而大夫是吝啬药材。” 丁桃确实有这个想法,被她戳破,面子上挂不住,也有点想翻脸,可被黑劳一个眼?神制止了。 “听大夫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寨民,“煎药吧。” 丁桃见?他面色苍白,不忍他费心,应下了:“好吧,我去煎药。” 她走了,作为一个守礼的汉人女眷,程丹若自然不会多留,试探道:“我看你?们这儿什么都没有,若是多有打搅就不好了,不如趁天色尚早,你?们派人跟我回永宁,那里药材齐全,还有大夫。” 丁桃迟疑了一刹,却是黑劳开口?:“这怎么行?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总要尽尽地主?之谊。再说?了,天黑山里危险得很,还是不要乱跑。” 程丹若诧异地看了看他,笑了:“你?还挺知礼数。” 丁桃这才道:“对,我去给你?们找个屋子。” 她拉住程丹若的胳膊,生怕她跑了似的,拽她去了隔壁的房间。 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样家什。 程丹若环顾四周,一脸欲言又止:“你?就住这种地方?” “有地方就不错了。”到了自己的地盘,丁桃也懒得再多装,“你?在这待着,不要乱跑。” 程丹若立即道:“也好,对了,你?若有人熟谙药材,可以去山里找些三七,烘干了制成粉末,对止血最有效。” 丁桃一听也有道理,忙到外?头?吩咐人去办。 这次,程丹若没有再拦她。 她望着丁桃远去的背影,再看看立在门口?守卫的田北,轻声道:“你?去和定西伯府的人拉拉交情。” 田北道:“夫人身边不能没人。” “只要不图穷匕见?,他们未必敢翻脸。”程丹若沉吟,“这地方很隐蔽,我们能过来?,未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