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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家mama正在一枚一枚数着今日所赚钱币的时候,须佐之男在外敲了门,老女人听见是须佐之男的声音才让他进来,转手将自己的钱匣子放到了一处隐蔽的柜子里。 今日早些时候须佐之男忽然被人带走她是知晓的,对方派人来打了招呼,当然她还是从中捞到了好些好处,才同意人将须佐之男带走,只是不知带走他的时何人,对方藏得紧,她也不好追问。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不怎么赚钱的须佐之男,竟在这年年初时被丰臣大人被送往那位月读大人的身边后,总是能让她赚个盆满钵满的,如今不止是月读氏那边,就连丰臣氏和上杉一族都在打他的注意…… 要知道身为男子的他在吉原这地儿以前可算是个赔钱货的。 “你今日去哪儿了?” “……不是什么好地方,mama也莫要再问了。”须佐之男心知肚明无法将自己被天皇陛下接进宫这种事告诉对方,便是打着马虎眼想要蒙混过关。 “看着有人给你撑腰了,你倒是现在敢跟我摆谱了,也罢,只要你能给我好好赚钱,”女人眼里只有须佐之男为她带来的金钱,并不在意对方是谁,“这么晚了,来我这儿有事?” “自然,否则不会这么晚了来打扰mama。” 须佐之男笑了笑,这样的笑容浸在月色之中显得颇为清丽雅致,和幼时的孩童不一样,此时身子骨整个长开了的须佐之男实在勾人,那双让吉原所有人为之厌恶的明亮双眸便是在这样的星月之夜里更为澄澈。 他将怀中的锦盒放在了领家mama面前的桌上,然后推向了对方,老女人看了眼锦盒又看了眼须佐之男,对方坐得端正,不像是要使坏的样子,女人便放下手上的烟杆,打开了锦盒。 盒中放着的是一摞金币存票,老女人看见钱时顿时来了精神,压在最下面的有些时间了,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但是再往上十几张却是崭新,该是近段时间才换取到的。 领家mama坐正了些身子,一张一张数着,足足二十九张,每张存金币一百枚,瞧着须佐之男忽然给自己送上的大礼,年老的女人高兴地嘴都合不上,但是她知晓这笔钱定然有别的意义,便才收敛了一些嘴脸,却将盒子往自己的方向拿了过来。 “说吧,你把这笔钱给我,要用来做什么?” “在今夜,我将为自己赎身。” 须佐之男说得从容,屋内短暂地安静了几秒,老女人忽然站起了身来,她用手指指着须佐之男来来回回走了几步,随后又转头去嘀咕了几句,随后才又转过身来,抬起手作势就要打须佐之男的样子。可是少年人往常定然连她的目光都不敢接,今日却是腰背挺得笔直,没有一丝畏惧的模样,老女人知晓今晚他是来硬的了,只能气愤地又座下身来看他要作什么妖。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按常理来说她店里的游女们赚来的钱都入了她的腰包,断然不可能让对方拿到这么一大笔钱财,可是须佐之男却是确确实实拥有着这笔钱,女人看着手中的金币存票知晓并非是造假的,更是生气。 “客人们送的礼物最近多了些,便刚好足够给予我换取合适的金钱。” 是了,须佐之男将荒送于他的全部奇珍异宝,通通拿出去变卖了。 一件不剩,全换为了金币。 “你你你……你将那些宝贝全换了?!”女人更是讶异,那些宝贝加起来必然不止这么些金币存票,但是须佐之男却是全将它们换了去,一点也没有可惜的意思。 “是,全部。”须佐之男淡定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晓那些东西的价格,但是眼下这些奇珍异宝对于他来说最大的作用便是换成金币存票,也好在他准备的及时,今日才能让他如此突然地派上用场。 “你疯啦?!你知不知道那位大人赠予你的东西是何等珍贵?!你当真是……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哎哟喂气死我了!你这赔钱玩意儿!” 须佐之男在荒这里得了好些珍奇玩意儿,价值不菲,吉原花街的mama们原就是不能碰客人送予游女们的礼物,本还想着哄着人分得一些,却不想须佐之男早已将其变卖,如今是一个也不给她剩,老女人当真是气急,甚至狠狠摔了桌案上的锦盒,顿时金币存票漫天飞扬。 “mama还是好好保存着的好,这些可都是你最看重的东西,”须佐之男弯下腰去拾取了落在身边的存票,又乖巧地放回在领家mama面前,“往后没了我可以,但是你可千万别没了钱。” “想要我放你走?!休想!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吃了我多少米饭花了我多少精力!你说赎就赎!做梦!” 说是吃多少米饭花多少精力,其实是每一餐都吃不饱而且完全的放养,若不是jiejie们悄悄藏了点心或者饭菜给须佐之男,病了有jiejie们关心照顾,怕是他在幼时就一命呜呼了,还能在今日听见如此不要脸的话。 “幼时,我失去父亲大人后,族中亲人因为我的额纹和金色的头发视我为不祥,甚至怪罪我因为是我所以父亲大人才会战死,他们将我丢给掮客,以三枚金币的价格将我卖来此处,你担心我逃跑,甚至同那些人销毁我的贯籍和一切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逼迫我签下卖身契,那时我虽是年幼,但我没有一日忘记。” 须佐之男也不慌不忙,对于已然恼羞成怒的领家mama来说,须佐之男冷静地帮她一点点回忆往日种种,似乎打算在今夜将所有的账一笔清算。 “而如今,丰臣大人寻到了我,接着是上杉大人,直到昨日月读大人将我带回来,你刻意的躲避着,想来定然是有你的算盘在里面,而我对此并无任何兴趣知晓,但是你已经明白不能再把我留在店里这件事,我还是很清楚的。你担心我在店内继续留下,会给你带来麻烦,也许在上杉大人要带我走的时候,你便决定在那一刻放弃我了。” “……” “所以今日我来为自己赎身,你必然会放我走,”须佐之男捡回了最后一张存票,整整二十九张金币存票,二千九百枚金币,“你不想得罪丰臣大人,也不想得罪上杉大人,更不敢得罪月读大人,其实你在昨夜就已经知晓了,对吗?” 领家mama一时被须佐之男说得哑口无言,她坐在原地,目光却只放在存票上,她在用她那萎缩变小的大脑思考着是否应该如须佐之男所说的那般拿了钱放他走,还是应该留下他继续让他为自己赚取更多的钱财。毕竟现在的须佐之男和往日的他不同了,那位月读大人每每为了见他都会送来不少的金币,只要须佐之男还在店里,就不愁等不到月读大人为他重金赎身,可是…… “哦,对了。”须佐之男缓缓站起了身来,他很少在mama的面前挺直腰来,因为从小就被鞭打教育他不可在自己面前挺直腰背,仅仅只是因为他长得太高了,若是挺直了腰背便像是在俯瞰着自己,那样的目光让领家mama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但是今日,须佐之男站起身来时终于有机会挺直了自己的背,月光落在他身上,映得这具身体纤细修长,但是不忘修炼而盖在骨架之上的薄肌和不笑时的冷漠面容,依旧让领家mama打了个寒颤。 那个一向乖顺听话,看起来温柔优雅的须佐之男,何时有了这么一副面孔…… “因为今日事出突然,我没有来得及去兑换另一张存票,”须佐之男抬手扶去自己后颈,微微往上一摸,便能触碰到那枚今日用来盘发的那枚形状怪异的剑簪,“那么我便直接将它直接交于你。” 须佐之男取下发簪的一瞬间,后颈的长发在夜色中散乱开来,最后丝丝缕缕垂在后背,不等领家mama反应过来,须佐之男猛得弯下腰去,将手中的剑簪狠狠插入了领家mama面前的桌子里,锋利的簪身入木三分,但是华贵精致的发簪却在月光之下闪着清冷的光,正是她最爱的宝物的模样。 “三千金币,一分不少。” 须佐之男缓缓直起身子,一只脚还踩在桌案上,活动间宽松的衣摆将腿间风光若隐若现。他抬手去将鬓边稍长些的发绾去耳后,原本瞧来最是乖顺妩媚的动作,在此刻却尤为潇洒豪放,那双澄澈的琥珀色金眸镀上月光,往日里的活泼单纯在这一刻变得寡淡冷漠,甚至可怖。 领家mama被这一出吓得往后退了好些,整个后背贴在了柜子上,若是刚才她没有将放在桌上的手抽回,怕是此时自己的手掌便要和那枚纯金的剑簪合而为一被钉在桌面之上了。 “你、你……” 年老的女性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在自己眼下听话懂事,不哭不闹,最是好欺负的人儿,竟是有这般如杀神一样的面孔,她不免也大为震惊,吓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么如果你没什么异议的话,请将我的卖身契还予我吧。” 须佐之男似乎不打算再与女人有任何的周旋,面上一冷,领家mama的心里更是发毛,吓得人手脚并用地去柜子里翻出了须佐之男的卖身契。赚不到就赚不到吧,总比把命丢了的好,今晚的须佐之男实在有些可怕,如今钱也拿到了,领家mama便是得了便宜卖了乖,不敢再有更多的想法,生怕须佐之男一个不高兴,别说钱了,怕是今夜把命都要搭在这里。 那张卖身契时间实在是太久,就连纸张的边缘都开始泛了黃,而一起的竹符上须佐之男的名字被用刀划去,象征着被卖入吉原后原有的身份便不复存在。 须佐之男拿过卖身契和竹符,低头看着上面的文字和竹符的划痕良久,才将其折叠好放入怀中衣物内,他站直身子,领家mama以为他还要为难自己,作势想躲,却是看见须佐之男跪伏下身,衣袂翻飞,他向人致以一礼。 “这些年来,承蒙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在这个恭敬的跪礼后,须佐之男和面前之人再无任何关系。 “我会在明日一早便离开,不会惊动任何人,请不用担心。” 须佐之男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从小折磨自己鞭打自己的罪人,多年来的仇与恨,在他那到卖身契的那一刻,一笔勾清。 他仍旧会感谢她这些年来的收留,感谢她给予自己温暖的被窝和衣物,感谢她给予自己雪白的米饭和遮雨的屋檐。 “须佐之男!”不去在意领家mama脸上有些好笑的表情,须佐之男转身欲走,却忽然被人叫住,“你若是离开了这家店,踏出了吉原游廓的大门!就算是那位大人!也无法再庇护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领家mama破罐子破摔地搬出了“那位大人”,可是这次须佐之男却没有回答他,短暂地停留后,他选择跨步走出了门。 须佐之男回到屋内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说是收拾东西,他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本就幼时来此就没有任何东西,如今要离开了,却又将心爱之人给予的所有礼物拿去变卖为自己赎身,须佐之男便笑自己,来时无任何东西,如今要离开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曾经是有的,但是也都被他自己亲手抛弃了…… 须佐之男抬头去望天际高挂的明月,皎皎玉轮高悬于天,万丈星河织就璀璨的黑夜,往后他的天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四四方方了。 但是,也再也不会和另一个人一同望向同一片天空了。 须佐之男只带走了那件金织雷纹滚边的男装和一枚小长盒,以及一些随身衣物,和最后极少的一些钱币,小小的一个包袱便是他的全部。 赶夜路实在过于危险,但距离天亮却还有些时间,于是须佐之男坐在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抬头望着窗外,任由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少年人抱着双膝,缓缓地闭上了眼。 荒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 若是荒知晓他这般不辞而别,会是什么表情呢…… 会伤心吗? 赠予自己如此多贵重的礼物,却连一颗心都换不回来,所有倾注的感情在自己的离开中支离破碎开来,被爱人所背叛,这样的痛苦会让年轻却沉稳冷静的幕府将军大人感到伤心吗? 会无所谓吗? 本就是只是养在外面的一只鸟儿罢了,荒那么优秀,往后还会有无数的人往他怀里扑,只要荒需要便是挥一挥手,大奥之中便是能站满愿意为他诞育后嗣的美人,反正也将自己玩到手了,跑了便也跑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最开始明明只是遥遥相望的两个人,然后是对方自己站在张店的门口选择了笼中的他,在樱花树下陪他照顾猫儿也好,在书案前学习如何用手中的笔绘出更美的花儿也好,在客人手中救下自己为自己擦去眼泪也好…… 为什么偏偏到了最后是这样的呢…… 他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那样高贵的大人呢…… 宫中的女子没有说错,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所爱上的那位大人,是幕府最为年轻有为的将军大人。荒所需要的,不是坐在笼中等待天明的他,也不是在金钱交易之中辗转他人床榻的他,更不是一个被卖入吉原游廓甚至无法为其诞育子嗣身为男子的他。 荒拥有无数的选择,但那些选择之中,须佐之男绝对不会在里面。 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的一切,都和那位如天上明月一般温柔的大人沾不上一点边。 可荒说,会在明日一早,便来接他。 须佐之男不可能读不出荒话语间的意思,他曾也想过自己可以跟着荒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泥沼,但是直到荒默认了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刻,须佐之男也终于明白为何世人皆爱美梦不愿醒来。 他的爱人将带他跨过那道门槛,但并不是以须佐之男这个身份,而是吉原游廓最为低贱的游女的身份。这样的消息会成为坊间密谈,也会成为贵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直到百年后荒遭到世人唾弃,于世人诟病,便都是他曾想要紧紧拉住爱人的手,自私妄为,将所爱之人往火坑上推罢了。 须佐之男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的房间里是看不见天守阁的,但是穿过窗户望向那个方向,就好像能看到那座新的“金鸟笼”一般,他也许也会在某一日,也会在其中,为了所谓的爱意成为和那些女子一样的存在。 那样的地方并不适合他这只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也想要回到天空的鸟雀。 须佐之男站起身来,走入月光之中,他抬头去望天际那轮明月,今夜繁星点点,月色清冷,往日他倒不觉得,今日才发现这样的月色真适合离别。 你喜欢钱吗? 耳边忽然响起了荒曾经在两人初时问过他的问题。 那时的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啊,是喜欢,是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 钱能带来地位,钱能带来知识,钱什么都可以做到,钱,甚至能让他自由…… 过去的十数年,他都在拼命为了那一两枚钱币而苦不堪言,而如今荒将无数奇珍异宝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竟是毫不犹豫将其全部变卖,将金钱分给穷人,也用金钱来拯救自己。可是荒呢,荒将这些东西送来自己身边的时候,会是怎么想的呢…… 如今自己这般不辞而别,甚至连一个盒子都没能给荒留下,等荒发现之时,他怕是真的要成为荒眼中那爱财贪名,满口谎言之人。 他已经不想第二次再见到荒那般冷漠的面容了。 所谓的自由,竟是如此的痛苦吗…… 吉原游廓熄灭最后一盏灯火的时候,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须佐之男轻手轻脚地走出店门,他今日不需要再盘发,不需要再上妆,不需要再穿着游女的服侍,不需要再一日重复一日的准备工作,当他跨出店门的时候,呵出的气息化为白雾,迷了他看向远处的视线。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开始往大道上走,须佐之男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长达数十年的噩梦终于在这一日结束,他不想再将自己藏在夜晚的烛火之中,也不想将自己展露在可怖的目光之中。 须佐之男将在这一刻,挣脱所有束缚他的枷锁,从这污秽不堪的泥沼之地中飞出去。 而那道由吉原通往外面街道的门近在眼前的时候,须佐之男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快,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安抚自己不要害怕,他已经不再是吉原的游女,他不用再害怕自己走出去后会迎来如何残忍的教训,他所要做的,便是身为一个普通人,走出去。 于是须佐之男终于不用再去爬枯树和钻狗洞,他抬脚迈步,走了出去。 跨出门后他缓了好一会儿,须佐之男才缓缓转身望去,发现原来曾在他的眼中那么长的吉原花街,此时此刻从门外看去,却是那么那么小的一个世界。 里处的瓦楼屋舍,垂柳飞花,宛如书中一页,而他一直被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此时时日尚早,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吉原的客人们还未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离开了吉原游廓,尚还有些迷茫的须佐之男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迈开步子,却不想被人叫了名字,他疑惑地扭头看去,才发现对面店的花魁,平氏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双手环胸,而手中是一枝小小的月见草。 “你终于还是走出了这里。”轻轻反手敲了敲那木漆的门,平氏夫人嘴上艳红的口脂显得这人的笑容格外妖媚。 “……”须佐之男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这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且当日她挽着荒的手进店里时挑衅的目光,实在让须佐之男不悦。 “看见那匹白色的马了吗,你骑走吧,山高路远,总得有匹好马相伴。” 须佐之男顺着对方的话语看去,一旁的树下的确栓着一匹马儿,须佐之男不知是不是别人的,亦或者是对方有意想要捉弄自己,便不敢去碰,仍然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对方。 “您这样帮我,是为何?” “你这孩子当真死脑筋,这天底下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为什么’的,你走了也好些,省得你天天在我面前晃悠,看着让人心烦。” 女子甚至做出了一个驱赶的动作,倒真的是像是驱赶小猫小狗一般的态度,须佐之男知晓对方一直不喜欢自己,每次两人视线对上,对方脸上都是不屑与无视,但如今自己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女子会出现在这里定然也是知晓了些什么。 他的心性终究还是单纯了些,左右这人也从未害过他什么,须佐之男便是慢慢走到马儿边,解开了缰绳,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一个潇洒地翻身上马。 而更让须佐之男感到惊喜的,是他刚骑上马,便看见自己一直养着的那只三花猫儿从远处喵喵喵地叫着跑了过来,它跳上围栏然后顺着一旁的树枝朝须佐之男奔来。 “伊吹!” 须佐之男高兴地叫着猫儿的名字,而猫儿身子虽是有些圆鼓鼓的,看着笨重,但是攀爬着树枝时又格外灵动,最后它跳到须佐之男怀中的时候,须佐之男欣喜地张开怀抱接住了他。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若是要同我一起走,往后可能会吃很多苦,我也没有那么多好吃的能带给你了。”明明知晓猫儿是听不懂他的话的,但是须佐之男还是去蹭怀中猫儿的头,轻声询问着它。 “喵!”猫儿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随后抬起爪子拍在了须佐之男的鼻尖上,又从须佐之男的怀中挣脱出来,跳上马背,揣着爪子似乎不打算走了。 须佐之男笑着去抚猫儿的后颈,而一旁平氏夫人的侍从却急急赶来,他将手中的小包拿给平氏夫人看了一眼,得了主人的点头才又走到须佐之男的马儿边,将东西递给了对方。须佐之男看不出对方拿着什么,须佐之男看了眼一旁笑盈盈的平氏夫人,才弯腰去接下,缓缓打开小包来,发现竟是新制好的竹符和贯籍,并且已然盖上了官府的印章。 须佐之男本就在犯难如何才能顺利出城,如今有了竹符和贯籍,便是最为普通的老百姓,要出城便也轻松了不少。须佐之男看着新做好的竹符喜出望外,这东西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东西,他不知道平氏夫人如何搞来的这东西,本想再问,但是等他抬头时,却发现不仅是那小侍从,就连美艳的花魁也早已消失不见。 对方为自己带来了马匹和身份的证明,而他的猫儿也将与自己同行,须佐之男朝着吉原花街的方向微微弯腰至礼,感谢着曾经的善意与恶意,感谢着自己的过去和期待着自己的未来。 仿佛白驹过隙梦黄粱,人间事茫茫。 本该是秋日最为萧瑟之时,可于须佐之男,今日天气凉爽,正适合起程。 可是须佐之男唯一没能忍住的,是他依旧不舍地望向了城中最高处。 他曾在天际绽放烟火的夜里与荒并肩看向天守城,与荒侃侃而谈着那城和那城的主人,那时候荒看向他的目光里如缀着温和的星辰和月光,那时的他还不知晓荒的真实身份大肆谈论着对那位幕府将军的看法,殊不知真人就在他的边上。 须佐之男听见自己叹了声气,一阵秋风吹来,贪暖的猫儿竟然自己爬进了须佐之男的衣物里,咕噜噜地睡了起来,须佐之男低头笑话了它一句,目光却是再次望向天守城。 他甚至,没能好好和荒说一句再见。 那颗澄澈的爱慕之心,在这一刻终于也要因着离别枯败腐朽,须佐之男赶紧闭上了眼,鼻腔有些酸涩,喉间的哽咽让他有些难以自持,但是很快地他整理好心情,抬头时又是那般从容温和的笑意。 “我出发了。” 这声话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着天守城的另一人说道,于这家国大义之前,须佐之男决定藏好这颗心来。 他要将那个人的容貌刻在心底,也要将对那个人的爱意埋藏至体内最深处,唯有此,才可得心之自由。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了吉原花街的宁静,这城中的熙熙攘攘与玉楼金阙在此刻皆成了少年人过往的浮光,人之一生在于独自穿过悲喜,轮回交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须佐之男翻飞的衣袂间,唯剩一缕星光,指引他将去往的未来。 “姑娘,我不明白,为何你如此讨厌那孩子,却一次又一次地帮他呢?” 回店的途中,平氏夫人的那个小侍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扒拉着人问了起来。 “莫要胡说,”花魁也不生气,只是悄悄抬手点了点自己小跟班的鼻尖,一举一动间尽是妩媚,“那马儿不是我为他准备的,那竹符和贯籍上的章也不是普通官府的章,我不过是帮人经了个手,你瞧,我何时帮他了。” “姑娘你明知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小侍从还是想追问到底,他着实好奇,可是花魁却忽然停了步子,街外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想来是须佐之男离开了。 此情此景,女子竟也有一时的恍惚,她望向那道木门,也望向了吉原这四方的天。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自由的时候,我的心便也可以自由了吧。” 他曾见过最初被卖入吉原时的须佐之男。 小小的男孩脸上还带着刚被惩罚后留下的伤,正被领家mama罚着打扫店铺的大门口,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姑娘的平氏夫人刚好经过须佐之男面前,她只是一瞥,便发现须佐之男未来若是长大些,那双干净的眼眸和清丽的容貌怕是要往高处爬上好些,她便拉着小孩说道,以你的容貌想要成为这吉原的花魁成为人上人是很简单的。 但是那时年幼的须佐之男眼里盛着初夏湛蓝的天空,澄澈明亮,他甩开女子的手,大声地吼着,他说他不要成为供人观赏的花朵,他要成为鸟儿,他要飞出去,他要自由。 在那一刻,仿佛就连平氏夫人自己都开始向往起了“自由”这个词来。 而如今他终于自由了,随他一起离开的,不是这吉原游廓的爱恨情仇,而是这吉原游廓之中众多游女们向往自由的那个灵魂。 平氏夫人陷入了回忆之中,她从未想过,原来那么久远的记忆竟然会在这时候无端的出现,扰乱她的心绪,这年的秋,定然是不好过了…… 但街角处的马车声却是引起了平氏夫人的注意,她叹了口气,只是看了看跟在自己身旁的小侍从,便笑着说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这世间,总是造化弄人。 荒的马车队伍到达吉原游廓前时,带头的马车上,俊朗的少年人侧目,看见被风吹起的马车竹帘外,吉原游廓的门廊上,插着一枝刚被摘下的月见草。 小小的一枝,在秋日萧瑟的风中摇摇晃晃。 荒那双藏着明月的双眸晃动了一瞬,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停顿住了,他挥手示意停车,同乘的御馔津才赶紧叫停了马车。 可是荒没有再下达任何的命令,他只是坐在原处,后背往后靠了些,头有些低垂下来,马车内视线不大好,但是御馔津好像在荒的脸上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御馔津。” “我在的,荒大人。” “你去叫车队不用进去了,让他们,先回去。” “啊?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吉原了呀,荒大人,这个时候突然返回……” 荒忽然的开口带着些许的嘶哑,但好在御馔津没有听出来。将军大人的命令让御馔津有些模棱两可,她尝试着去询问,但是对方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御馔津知晓荒定然有自己打算,便是只好听令,悻悻下了马车,去安排了。 车队今日运送来了好些珍宝首饰,以及明晃晃的金币钱物,是昨夜荒回到城内便连夜让人备下的,甚至亲自去了宝库之中挑选珍宝,一边选着还一边说着什么“这个很适合他”的话,直到三个小姑娘都困得不行在一旁睡得东倒西歪,荒仍旧在库房中认真挑着每一样饰物。 只是这样的心情,怕是无法传递给对方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马夫知晓荒要去何处,于是等马停在须佐之男店门口的时候,荒迟迟未开门下车,马夫以为荒睡着了,不得已轻声提醒了荒一声,过了许久,车内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应和。 荒一步步走下马车,张店此时还未开门,而是刚要送走昨夜留宿的客人,但荒的马车实在是华贵,两旁的玉珠响动被领家mama听见,年老的女人慌慌张张拉好衣服便笑脸迎了上来,只是今日这笑实在有些尴尬。 “哎呀呀……月读大人,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还这般的……” “我来见个人。” 女人本还想寒暄几句,却不想被荒忽然打断了话题,荒此时的心情便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晓并不太好,素来便是看着有些冷漠太不近人情,今日更是明显,领家mama当然清楚荒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可看着荒的黑脸,一时又害怕地无法说出真相。 “这……大人您这真的是……我……” 领家mama快将手中那柄团扇摇破了面,也没想出好的借口来,荒看着面前的老女人慌乱的模样,便知晓今早插在门槛上的那支月见草并非是恶作剧。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我知道了,”荒已经全然没有心思再为难女人了,他低垂了些头,“我去他房间看看,很快就走。” 领家mama不敢拦着这人,只得由着荒缓缓进了店里,看着人上了楼梯便不敢再多去追问。 荒打开须佐之男那间小屋子的门时,扑面而来的凉意从大开的窗户处吹拂起荒胸前的长发,屋内变得比他最初来时更为干净,本就没什么装饰的屋内显得更为空旷,许多原有的属于那个人的痕迹已经全部不在,笔架上开叉的笔,书案上读到一半的书,花瓶里盛开的花,全都消失不见了。 荒迟疑了很久,才提步走入屋内。 屋内已经没有他人的温度了,也许是因为今日风大,荒也寻不到爱人身上那温柔的琥珀香味,他便像是幼稚的孩童寻找宝藏一般,去书案前找寻任何对方可能留下给他的线索。 但是除了一张须佐之男在今日临着出门前在纸张上绘好的一朵花以外,他什么都没留下。 那是自己教他的方法绘出的花朵,这朵花要比最初时两人所见时须佐之男自顾自绘画出的好看很多,他该是在私底下又反反复复练习了很多遍,才达到这个效果的。 荒看着纸张之中那张墨色的花,视线渐渐模糊,有什么滴落在纸上的声音,一滴,两滴,直至荒回过神来将那张粗糙纸张折好时,画纸中心的花儿已然快要被彻底晕开。 原来,这就是离别啊…… 三个小姑娘看见荒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从领家mama的口中彻底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她们立刻凑到荒的面前,御馔津拉着荒的胳膊着急地说着:“荒、荒大人!我这就去给你备马!” “不用了……” 荒说这话时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只是单单吐出这三个字,便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可是现在去追的话还来得及!我们也可以通知城门口将城门……” “放他走吧。” 让他走吧。 走吧,去很远的地方,去我无法去往的地方,去你愿意舍下我也一定要去的地方。 去我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 荒抬眸,看见天际云层翻涌,明明才是早晨,为何这天便是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我。”荒拍了拍御馔津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 “荒大人……”但是姑娘们仍旧是担心此时此刻瞧来有些疲惫的荒,就连缘结神和铃彦姬都不敢再开玩笑,一脸地担心。 “我想一个人走走。” 荒的背影此时显得尤为孤独,御馔津看在眼里,自她被送到荒的身边开始,便从未见过这位大人这般模样。人人口中的月读大人,不管是在幼时还是在他登临幕府将军之位时,他都游刃有余,都冷静沉着,都主导着所有事物的命运。 而如今他的那束光从他的手中跳脱而去,他仍然是他,却也不再是他。 荒一直埋头走着,在街道上如同漫无目的的流浪者,他寻不到正确的方向,便是四处乱走,失去了冷静,无法思考更多的事物。 直到一个忙着躲雨的人狠狠撞上了荒的肩膀,咒骂声中他才终于清醒了半分。荒抬头看去,乌云压城,天空中落下大雨,身旁的树叶和枯草被雨欺负地发出哗哗乱响。冰凉的雨水砸在荒的脸上,终于将他涣散的神智拼凑起来,直到这时荒才发现,自己竟是无意识中已然走到了那夜和须佐之男一同看烟火的河边。 祭典之中的须佐之男曾手持长弓,引弓驭风,他也曾涉入江水为其千万个愿望之中最普通的那个愿望指引迷途,抓鱼之时宛如一天真孩童,两人并肩而行的道路间是须佐之男幼时的趣事,和在吉原之中得以的种种善意。 此时河岸边只有荒一人,除了不息的雨声和滔滔江水拍岸,荒的耳边仿佛还有须佐之男同他说话时,少年人在夏风之中清爽的声线,让他心尖发痒。 须佐之男终究选择了离开。 荒在须佐之男的屋子里坐了很久很久,在充满他记忆的那间小屋之中,在第一次拥抱他的那间小屋之中,荒低垂着头,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须佐之男的时候,他的双眸明亮眼中盛着月光。 而他最后一次见到须佐之男的时候,他的双眸温柔眼底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他心里最珍贵的那个人,选择了离开。 须佐之男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千金万两,也不是路边的枝桠小花,更不是自己的那颗真心。 而是自由。 荒早就知道的,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的,但是等须佐之男亲自选择的时候,荒还是感到了痛苦。 自第一面相见开始,两个人一直都在猜着互相的心,而这颗心却也一直没能让对方猜对。 荒在那次分别后开始给予须佐之男第一份礼物的时候,所有的选择权便交在了须佐之男的手上。 像是明月在夜里为迷茫的路人照亮脚下的路,却从不为他们选择去往何处。 最开始,他让须佐之男选择是要站在他这边还是丰臣氏那一边;然后,他透露自己在夜阁的地址,让须佐之男选择来见他,或者不;最后,他向须佐之男表明心迹,让须佐之男选择接受这份爱意,或者是拒绝这份爱意。 他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在了须佐之男的手上。 包括离开他的选择,也在无形之中一并给予了他——那些价值连城的饰物在城中根本没有人敢收购,毕竟稍微识货一些的店家都知晓这些昂贵精致的饰物来路不明,是不会轻易收买的。 但是须佐之男只需去往当铺里一换,便能立刻换到超过物品价值的金币,这不难,只需要荒派人亲自去当铺交代一下便是。但是须佐之男单纯,一直在吉原之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明白吉原之外的处事之理。于是他一次次将荒赠予他的饰物带去当铺置换为金币存票,一张一张的攒着,而最后数目的多少皆有荒来买账。 就连直到领家mama为其开出三千金币的赎金时,都不过是荒一早的安排罢了,须佐之男从第一个礼物开始变卖,直到最后那枚剑簪,刚刚好好,不多不少,三千金币。 那么,选择吧,来我的身边,还是去往未来的自由。 荒往前走了两步,此时河水不再如那一夜的温柔,雨水滴入其中,寻不到踪迹,而荒站在河岸边,孤身一身,被雨水彻底淋透。 他突然就开始怀念第一次见到须佐之男的时候,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般明亮澄澈,一直以来对任何事物不感兴趣的荒,也在那一刻沦陷在他眼眸之中。 能拥有这么一双眼眸的人,他的心该是怎么样的呢…… 然后荒得到了一张剪纸小像,早晨的糕点,一份干净的爱意,越来越多的东西交在他手上的时候,荒在这一刻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慌张,却也为这份满溢心底的爱意感到从所未有的欣喜。 如果,他能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雨水顺着荒的发梢滴落,荒站在河岸边,不再肆意走动,他开始一遍遍回忆与须佐之男所经历的点点滴滴,直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再也分不清楚。 缘结神之前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初恋啊,总是无疾而终。